第20頁 文 / 常歡
對於慕容軒,她突然沒了恨意,有的只是更多被欺瞞的不甘和傷心。
可這樣一來,她發覺自己真是徹徹底底什麼都沒有了。這一年多來,好不容易堆砌起來的尊嚴,還有曾以為對唐哲那一點點的感覺也被慕容軒踐踏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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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麼難捱,日子還是得過;教坊裡的團體生活容不得太多自我的情緒,她彈著她的琴,唱著她的歌,燒客人指名要的菜,姐妹們也察覺不出她有什麼特別異常,只覺她越常悶在琵琶聲裡,越來越不愛說話了。
琵琶上的弦,隔天譚姑就請了匠人過來幫她接好了。不過弦聲依舊,卻再也彈不出她洞澈空靈的心思。這令她幡然醒悟——有些東西,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修補上的。
「入了秋,老是下雨,客人也少了。」明珠拉下捲簾,盯著外頭綿綿密密的雨,喃喃抱怨著。
「是呀,天涼了,也不曉得那些客倌在忙什麼。」一旁的侍女應和著。
「其它人忙什麼我是不知道,不過慕容公子爺在忙什麼,我可就知道了。」教坊裡排行第六的如意,心無城府的說。
一曲談得好好的蝶戀花,不知怎麼突然亂了調。駱泉淨僵著臉,試圖不去在意她們的對話,收斂心神,她重頭開始起音,心底專注吟唱著:「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人家忙什麼,你又知道了?」明珠打趣的問道。
「他要娶媳婦了,慕容家這麼大的排場,一堆事等著他處理,自然是不會上咱們這兒來了。等他成了親,以他那性格,只怕也不會到這兒來了。」
「六妹,看不出來,你竟知道這麼多事。」教坊大弟子飄雲也轉過來笑問。
「還不只這些呢,我還聽說,再隔個把月,慕容家的大姑娘也要回來省親了。」如意滔滔不絕的說著。「這可是我聽葉先生親口說的。」提到葉飛,不知怎地,她突然紅了臉。「他在慕容公子爺身邊這麼久,說的話肯定是不會錯的。」
駱泉淨遭電極似的猛然縮手,調弦的手指錚地一聲彈開,硬生生絞去了手指那層皮,她吮著手指,舌尖嘗到自己的血。
「才不呢。我說以公子爺那脾氣,誰能管得住他?除非那許家小姐有三頭六臂,要不便是姿色過人,公子爺動了真心,才有可能。」樂室另一頭,一名叫容媚的女孩一撇嘴,不客氣的說。「不過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就看看咱們吧,站出去,哪個公子少爺不豎起指頭贊咱們好?名門閨秀也不過如此了,這可不是眶咱們的,公子爺在教坊裡這麼久,除了小妹,也沒見過他對誰特別。」
駱泉淨垂頭,仍木然的吸吮著自己的傷口,不曉得眾女的眼光全都集中到她這兒來了。
終於,身為大弟子的飄雲發現了她的異樣,忙走了過來。
「怎麼這麼不小心?你今天有場子!」她端視一下傷口,忍不住責備。
飄雲命侍攻取來絹布,小心翼翼的替駱泉淨紮好傷口。那同時,忍不住瞧了她一眼,見她呆呆的不說半句話,一臉的失魂落魄,突然不禁心疼起來。
「怎麼沒用撥子?唉,你心裡有事也不能這麼輕忽,手是咱們賴以為生的工貝,雖是皮肉,傷了也不好。」
從頭到尾一直寒著臉不出聲的韓鶯兒忽然陰惻惻的開口:「弄了半天,原來你也是白獻了慇勤。」
「三妹,你說什麼!?」飄雲橫了她一眼,警告她就此打住,別再說下去。
「問我說什麼,怎麼不去問問她?厚著臉皮竟想高攀上慕容家。」韓鶯兒輕蔑的啐了一口。「公子爺對她特別又怎地?就憑那出身,我呸!待下輩子股個好人家再說吧。」
「三姐,你怎麼這樣說話!」容媚跳出來,見自己無心之語竟挑起了爭端,不免替挨打的駱泉淨抱屈。
「我說錯了?」韓鶯兒冷笑出聲。「沒人對咱們好,你卻把咱們捧得這麼了不得。可惜呀,那些公子少爺嘴裡說的好,心底還不是嫌咱們低賤,你倒是自命清高呵。」
「你!」容媚氣急敗壞,被一旁的如意和侍女急急給拉開了。
最後那一句話惹怒了駱泉淨,她不吵不鬧,並不代表她沒脾氣。
「我會上船的,請姐姐們別爭了。」她掙開飄雲的手,起身只想避開韓鶯兒的箭鏃。
真相被揭穿之後,她已近心力交瘁;如今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只待時間能夠療傷止痛,為什麼還有人要煩她?
「帶著傷上船,你倒厲害。」韓鶯兒顯然不願就此收口。「你既然這麼本事,怎麼還會在慕容家身上白費工夫?」
「三姐,小妹,你們別吵了,師傅說的,大家都是好姐妹,要相互扶持,不可起爭執。」
明珠也急急趕過來充和事老。
「誰跟她是好姐妹!咱們全都是安安分分的船家娘,可不像她。」韓鶯兒鳳眼恨恨瞟去,長袖一甩,口氣裡有說不出的怨恨。
「你也瞧見了,她那雙眼,見了男人便渾身無力似的,哀怨得什麼似的,造作,下賤!」
駱泉淨握緊拳頭。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抱著琵琶,僵硬的站起來。
「你說夠了吧?!你這麼欺負小妹,還不是為了谷老闆!」容媚惱怒的開口。
「贖身這種事,你情我願,谷老闆願意這麼做,是小妹有本事,你犯什麼妒恨她?」
谷樵生一直是韓鶯兒心裡頭的痛處;她根本見不得人戳破這痛處。「你再說!再說!我撕爛你那張嘴!好哇!看不出來,你這張嘴編派人來這麼了不得!」
「我的嘴再了不得,也沒你這麼刻薄!」容媚氣不過,乾脆也頂撞回去!
「你再說!再說!我撕爛你那張嘴!」韓鶯兒被激怒了,忽地撲上去,就著容媚的臉頰,就是一陣抓扯。眾人怎麼拉都拉不住,當場容媚的臉頰被抓了幾道指痕。
「夠了!不要吵了!」駱泉淨覆住耳朵,憤怒的喊出聲。
容媚雖向來心直口快,卻從來不曾火爆的動手動腳,韓鶯兒一耍蠻,她也結結實實嚇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韓鶯兒停了手,冷冷的睨著駱泉淨。「怎麼?我還當你是泥塑的呢,除了慕容公子,你誰都沒放在眼裡呢。」
確信容媚的傷無大礙,駱泉淨深吸一口氣。「在這兒,哪個姐妹不是身世堪憐,才會送到這兒來。你這麼說話,可知傷了多少人?也看不起你自己,你心裡不痛快是自己的事,為什麼要遷怒到別人頭上?」
韓鶯兒根本聽不進這些話,她怒極反笑。「你也不簡單嘛,平常不開口,一說起話來,好像還有這麼點道理,莫怪幾個老主顧急著想把你贖回去。」
這番話實在太欺辱人,幾個姑娘也都變了臉。駱泉淨張口欲言,但最後終於還是忍下了。
「隨便你怎麼說好了,我不會跟你吵。師傅收容我們,不是讓我們互相傷害的。」
見無法激怒她,韓鶯兒也火了,她撲到駱泉淨面前。「別動不動就搬出師傅來!當我真怕了你?想走?沒這麼容易!」
「你說夠了沒有?!」飄雪再也聽不下去,她起身擋在駱泉淨面前。
「你是什麼東西!不過比我早進教坊三個月,你還當我真敬你是大姐!」她對飄雲惡狠狠的一笑。「讓開!哼!駱泉淨,你以為你不講話就可以了嗎?少裝出一副小媳婦的臉孔。你還沒教我呢,不曉得你是用了什麼招數,每個人都被你迷得團團轉,看來我今天非撕掉你的面具不可!」
「三妹!」自忖修養過人的飄雲也發怒了。「你再多說一句,我立刻告訴師傅去!」
「走開!你沒資格管我!」
「別吵別吵,咱們都是好姐妹,不要吵架嘛。」見場面一觸即發,怕事的如意也開口了,言語上可憐兮兮的勸著韓鶯兒。
「我沒這等好福氣,有這種行為不檢點的好姐妹!」韓鶯兒掙開明珠,硬把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往她身上扣。
「誰行為不檢點?!」飄雲氣沖沖的喊起來。「你和劉員外手來腳去,誰說你來著?我們忍著不說,你竟越說越過分!」
「不要吵了!」事情越來越僵,駱泉淨感覺有些無力,忽然恨起慕容軒來。明知是沒半點道理,但她就是恨他。從真相揭穿之後,跟他有關的每件事都不對勁了。
「你們到底幫誰?如意,明珠,枉我平日與你們交情一場,這時候你還幫著外人來欺負我!」
「大家都是姐妹,誰都不是外人嘛。」如意被問得無法回答,乾脆哭了起來。
「不要吵了好不好?要給師傅知道,咱們全都完了。」
「我已經知道了。」
譚姑站在簾外,像個鬼魅似的盯著韓鶯兒,所有的女孩全都臉色大變,尤其韓鶯兒,她只知爭一時之氣,竟忘了平日最畏懼的譚姑可能隨時會出現。
「師傅。」所有的人全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