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常歡
「兄台不發一語闖入房間,似乎與禮數不合。」松吟微慍,眉宇淡淡起了怒意,語氣上卻因為心虛而打了折扣。
會在這裡嗎?曉恩不像浣丫頭,她應該不會跟書生在一起的。小韜想著,轉頭注視這溫文男子半晌,才抱拳示禮。
「恕在下失禮,剛才我聽聞一名女子在此滋擾生事,在下是來帶她回去的。」
「女……女子?」書生挑挑眉,發紅的臉立時彆扭起來,想挪動身子,但立刻又停住。
注視著這書生怪異的表情,他想起侯老爹從來對讀書人一直有的評價,他皺起眉頭。果然是假惺惺!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裡卻是另一回事!小韜不屑地想。
講話呀!笨蛋!曉恩貼著書生寬寬的背,心臟噗咚噗咚地跳,見他還不吭聲,忍不住提手在他腰側擰了一下。
「找到這兒來?」松吟原本紅通通的臉因她那下輕擰,脹得更紅了。他不安的扭動身子,想甩去背後那只柔軟的小手;怎奈卻徒勞無功,只好強裝憤怒。他重重地咳了咳,顯現出被侮辱了的神情。
「兄台太過分了,想我輩讀書人最重清譽,怎會在屋內窩藏女人?」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干清譽什麼屁事?小韜搖搖頭,弄不懂這些啃書的傢伙,他進過學堂,也跟侯老爹問過道理,卻也沒這人這般囉哩囉嗦
清譽?哼!要清譽當和尚去算了,小韜可沒耐心再等一些會令他起雞皮疙瘩的廢話出現,挎著眉頭,早早拉上門走了。
過了好一會兒。
「曉……曉恩姑娘,你可以出來了。」松吟轉手將濕布往臉上貼去,大大地喘了口氣。
曉恩從寬寬的背後探出頭來,也學他大大地呼了一口氣。
「謝謝你,呆子!」她笑得燦爛,輕靈地跳下床。
她等著「追風」的馬蹄聲響起,然後就可以安心地離開了;然而左等古等,卻遲遲等不到馬蹄奔跑的踢蹋聲。可惡!怎麼還不走哇?曉恩焦急地縮在門邊豎著耳朵聽。
「討厭啦!」她氣惱地跺跺腳,重重地坐回床上,一面磨牙,一面猛扯被子。
「小哥定算準了我還在這裡,所以才不肯離開!唉!真氣死人,氣死人了!」
早在她回到床上前,松吟便已遠遠地避開,到現在他的心跳還有如打鼓。這個女孩在一日之內給他太多震撼,真是令他難以消受。
「喂!呆子,你別杵在那兒啥都不做,幫忙想想辦法嘛!」她抱胸往牆邊一靠,氣咻咻地抱怨。
「那位兄台為何要追趕姑娘?」他想起方纔那高瘦男子冰冷陰鬱的臉,又看看秀眉聚成一團的曉恩,才想起來,這一男一女的五官雖然沒有相似的地方,但皺起眉頭來的神態還真是十分地酷似!
「還不是要把我帶走!」曉恩迭聲歎息,整個人朝後仰躺去,捏著幃幔上的穗子直抖,輕柔薄紗帳給她這一弄,軟軟地飄起來。「我老實說好了,我爹賭輸了錢,見我有三分姿色就想把我賣到放院。剛才那個男人就是妓院請來的打手,想把我抓回去接客;還有你前兩天見到的那兩個也是。哼!本姑娘才不依呢!想逮我,做他的清秋大夢去!」
蕭松吟心中頓時五味雜陳,胸口先是一陣難受,而後又放鬆,他從沒碰見過這麼「勇敢」的女人,竟敢和世俗禮教對抗?可是話從她口中一出,加上那副理直氣壯的神情,又彷彿成了天經地義。
他很想相信她,可是從她一出現,她的言行舉止就處處透露著怪異。活了三十年,蕭松吟並沒有多少和女人相處的經驗,唯一可談的女人就是死去的妻子。斐貞就像男人理想妻子的版本,端莊賢淑,文靜乖巧,從沒讓他操心;而眼前的女孩則是截然不同的典型,她全身上下沒一根馴服的骨頭,一如她驚世駭俗的言論。
等等!松吟憶起方纔那名男子,以他閱人無數的經驗,怎麼看他都不像是普通護院的打手。那男子雖看來冷漠難以親近,但五官仍不失英俊,有股做人的氣勢,說來應該是個領導人物才是,而不是她口中的泛泛之輩。
松吟想起她方纔的喃喃細語,雖不知她的話是真?是假?他仍可以確定,這女孩跟方纔的男子一定有關係。他相信這女孩的確是為某種原因而逃,但絕對不是被「賣」到那種風月場所。要真是這樣,以她下午對付賀家的身手,那妓院大概不出半年就該關門了。
「他看起來氣宇不凡,和姑娘很配的。」松吟的眼神變得嚴厲,他一直自認自己的脾氣很不錯,自製的功夫也高人一等,他可以原諒她無禮的叱罵,還有她孩子般令他困擾的舉動;但是,他可不喜歡一再地被別人當成猴子耍!這女孩如果以為她很悍,那一定是因為沒領教過他的手段。
「什麼意思?」曉恩在他注視下顯得有些心虛,她暗地捏捏手心。奇怪?怎麼出汗了,她向來沒這孬習慣。「喂!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她加大音量,忽視自己的不安,不客氣地頂回去。
這書生是吃錯什麼藥了?怎麼變了個樣子?還挺唬人的。
「意思是我不喜歡被人耍著玩!曉恩姑娘,從一開始,你就沒說真話,你溜上我馬車的事,我可以不追究,算我眼鈍,看不出你原來……原來是個女兒家;但是現在,你如果希望我幫你,就應該把話放明白講!那男人如果只是個打手,你不會稱他小哥。」
一聽他這麼說,曉恩頓時垂頭喪氣。
「他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要把我追回去成親的。」她脹紅著臉,氣嘟嘟的,不知是針對蕭松吟的逼問,還是怪自己大嘴巴地洩底了。
原來如此!松吟點點頭,自己的推測果真沒錯,「逃婚」這事比較像她會做的;但他怎麼也笑不出來,好像被人拿了塊布塞進嘴裡。「那就跟他回去吧!你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
「嘖!」曉恩嗤之以鼻。「這是別人說的,我可不這麼想。呆子,你既然念過老莊,就該明白順應自然最要緊。小韜哥人是不錯,我也喜歡他,但是做夫婦真的不行!」曉恩瞄瞄書生,覺得這人既呆又迂,決定昧著良心扯些謊,騙騙他的惻隱之心。才想罷,馬上掩起袖子,一手猛掐眼皮,換上一張滿是委屈受創的臉。
松吟臉上又出現那種怪異的表情,尤其聽到曉恩說到「也喜歡」這三個字,甚至還皺起眉頭。
「你知道嗎?小韜哥要發狠起來,他可以三天不吭一句,就是憋也把人給憋死了;而且,這樁親事簡直就像是在為我爹還人情債,我怎麼想,怎麼都不甘心。人家在房裡哭了三天三夜,他們卻在前頭揀東揀西地挑賀禮,我的貼身丫環浣浣見我把眼睛哭腫得像核桃,她索性心一橫,出嫁那天替我披了嫁衣,我才有法子跑出來。那天在路上,見了你的車子,人家……唉!別的不說,那一晚……那一晚我跳上一個陌生男子的馬車,你想……你想就算我回去,小哥還會相信我的清白嗎?」
這回她變得精明了,猛掐著他的弱點不放手。
見蕭松吟越來越不自在,她暗地再戳戳眼皮,這一戳果真痛得她淚水直流;不僅如此,曉恩還故意將濕了一片的袖面朝他翻去,又吸吸鼻子,越發哀痛地捶胸頓足大哭一番。
看她一副淚人兒模樣,真是天見猶憐,他前一刻的嚴厲全失蹤了,一見她冒出淚水,松吟著實發慌。他的確閱人無數,但是閱的可都是「男人」,再說,也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這個樣。
都是他的錯,如果那天臨走前檢查一下車子,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要不,他再狠心一點兒,當夜就把她趕下車;或者不要自以為是地認為在幫助一個陌生人,這件麻煩事全都不會扯上他!
看她的樣子雖是頑皮了些,但好歹也是個清清白白的閨女呀!在自己車上瞇了一宿,又跟了自己兩、三天,這責任還是非由他來扛不可。
女人哪……他收起懷疑,輕輕歎了口氣,就姑且再相信這一次吧!看她都急哭了,那模樣倒也不像在騙人,他轉變態度,好言好語地勸哄著曉恩。
★★★
才不過一刻鐘,兩人的情勢迅速逆轉。
這讀書人果真是呆!曉恩心底得意地竊笑著:她運氣太好了!碰上個迂腐的書獃子,再加上這人心肝軟不喀嘰的。唉!要不是那些軟骨頭說出來,打死她都不信這男人當過官。
「你幫幫我吧!事已至此,而且我一個姑娘家也出門好幾天了,如果被抓回去,只怕我爹會逼我自盡以表清白!嗚……嗚……」她又捧起袖子,掐掐另一隻眼皮。
「姑娘切莫傷心,所謂『清者自清』,在下願替姑娘出頭,與你父親將事情原委說明,那位兄台應該不是不講理之人,在下這就幫姑娘說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