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常歡
她輕靈得像只喜悅的小雀鳥,一蹦一跳地跟著曉恩走了。
「你他媽的……」卜老虎面對這種結果,才意識到這女兒多不給他這做爹的面子,他惱羞成怒地跟著要奔出去,但嘴裡粗話才迸出了兩、三字,就被半醉的侯師爺給拖回來。
「坐下!坐下!稍安勿躁哇!大當家的,聽老頭子一句勸。姑娘家的臉皮總是薄了些,恩恩那妮子的脾氣您是曉得的,要真逼急了她,往後日子可難過了;再說小韜那孩子也沒表態對恩恩中意,您在這頭急也沒用!」
「那……」卜老虎重重地坐下,整張臉脹得通紅,惱得鼻孔直噴氣,把下方濃密的鬍子吹得胡亂飄。「唉!我不管了,這真是……真是大女不可留,大女不可留!」
「是『女大不中留』,大當家的,而且這話您好像用錯了時候!」侯師爺慢條斯理地指正。
「連你都敢說老子的不是?」卜老虎跳起來咆哮了幾句,沒兩下整個人忽然垂頭喪氣地縮進椅子裡。「唉——罷了!罷了!酸老頭,你想辦法去替我探探那丫頭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要不然問浣浣也行!這孩子就跟她娘個性一個樣兒,什麼事就愛人家哄哄騙騙,偏偏老子就不會那一套,你替我說說去吧!都十六歲了,女孩兒家不嫁人要幹啥?再說我早都考慮好了,讓她嫁給小韜,往後咱們爺倆還可以守在一塊兒。」
卜老虎垂頭瞪著廳堂下方那塊熊皮,想起女兒方才倔強相對的模樣,禁不住回想往事。當年這娃兒跟著他避人卜山,才不過兩、三歲,現在居然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紀,歲月可真不留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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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中州閉洪水,把數以萬計老百姓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園和田作一夜之間衝去了大半,接著連年的大旱,對原本就不富裕的柏陽鎮更是雪上加霜。饑荒、瘟疫籠罩了整個柏陽鎮,附近幾個縣的縣太爺又和米商私下勾結,緊咬著中州地帶天高皇帝遠,沒人盯著看,不但不放官糧賑災,還趁機哄抬米價,導致許多窮人病死、餓死。
當年他在中州的柏陽鎮是個鏢頭,雖是大老粗,但頗熱心助人。他只是單純地挪出練武場,收容那些無家可歸的窮人,卻被幾位看不過去的商人花錢買通官府,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他毒打一頓,事後還被抓進大牢裡,家產全數充公。
這一關就是三年,待他出獄時,柏陽鎮早成了人間煉獄,年輕力壯的少年離鄉背井出外謀生,只剩下老弱婦孺在家鄉無望地等待。他氣憤難當,帶著甫滿三歲的曉恩,以及滿腔恨意,避進了這座山,從此淪落為草寇。
一些受過他恩惠的人家知道這件事,陸陸續續跟著他上山,慢慢地聚成一個村落。對眾人而言,這山上雖然連年幹幹冷冷,但比起山下那個人吃人的世界,至少有情、有義多了。
他們尊敬卜老虎的為人,理所當然地把這寨子稱為「卜家寨」,原本無名的山頭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稱做「卜山」。
卜老虎心裡很清楚,事情是如何演變成今天這個局面的。大夥兒本來都是安安分分的老百姓,他改行干山賊只為一件事——就是替柏陽鎮那些死去的老百姓討回公道!一旦事情了結,他會讓大夥兒回頭重新做良民;所以每回下山打劫時,都要大夥兒蒙著面行事,叫官府沒個樣子好抓。原來還以為這仇恨不消數年便可了結,沒想到當年大發死人財的那些官商,在他人獄期間散居各地;但他仍不死心,悄悄地差人四處查訪,從近的冀州(今河北省),遠至嶺南(今廣東省),他都不放過。每一個年頭,他都會鎖定目標,周詳地計劃佈署;時機一到,他要手下分批喬裝下山,神不知鬼不覺地暗暗把對方洗劫得乾乾淨淨。
平常日子裡,他們看來都是老實的山林獵戶,根本沒有人懷疑這座山藏了一群劫遍大江南北的馬賊,因而官府從未到此騷擾過。
十多年的歲月就這麼晃過去了。要說他還有什麼掛心的事,就屬義子小韜和這丫頭片子了。想到這裡,卜老虎兀自把鼻孔一陣亂摳,大聲地詛咒!他非想辦法讓那丫頭嫁了不可,成親就是成親,哪由得她吭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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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浣坐在床上,看著主子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她雙手支著下巴,兩腳不雅地擱在床上,百般無聊地晃動腳上那對繡花鞋,懶洋洋地說道:「沒辦法啦!小姐,就算你出得了這扇門,外頭還有層層樁子似的人馬不會讓你離開卜家寨一步,別看那些大叔平常拿你當心肝寶貝,碰到緊要關頭,他們眼裡只有大當家的!」說完浣浣張嘴打了一個大哈欠,嘴裡還含混不清地咕噥:「二當家的有什麼不好?我就不知道你為什麼看不上人家?要是我啊……」
「要是你,恐怕早歡天喜地了!嘖!你這麼喜歡小韜哥,我乾脆請阿爹作主,把你許給小哥算了!」曉恩睨了丫環一眼,掏了掏身上,沒摸著半點兒東西,便不客氣地朝丫環伸手。「喂!方纔的銀兩呢?拿一點兒來用吧!」
浣浣是伺候曉恩的丫環,也是卜老虎身邊智囊侯師爺的女兒,幾年前跟著侯師爺投靠了卜山,此後一直跟在曉恩身邊。
打個比方來說,曉恩是卜山的一塊寶,人疼人愛;而浣浣,則是卜山的心肝,人憐人惜。她們兩人一見如故,年歲又相仿,感情好得不像主僕,倒像對親姐妹。整個卜家寨,前前後後三、四百人,女少男多,陽盛陰衰,雖也有數十來個待字閨中的女孩,但是論才貌姿色,無人能及這對主僕;因此,多數的未婚小伙子,幾乎把她們倆當寶貝似的捧在掌心。浣浣大曉恩一歲,是寨內多數男人的夢中尤物!一對桃花眼尤其漂亮,加上她豐腴的身段,雖比較為人訴病的是她的衣著,那衣襟老半敞出一截白嫩嫩的酥胸;但卻成了卜家山寨所有未婚漢子的最愛,她是卜山最美的一朵花,比她的主子還吃香哩!
關於這一點,做主人的曉恩可沒什麼妒忌,反而還覺得有意思極了!
儘管如此,浣浣也喜歡男人捧她,但她可不隨便。她和主人曉恩分屬兩種不同的性格和美麗,眾漢子均擁護愛戴,只是程度上有所不同。
曉恩正值破瓜年齡,打從小在寨子裡長大,老爹是寨子的頭頭兒,個性上自然就有幾分男孩的豪氣;再加上跟在侯師爺身邊讀書認字,那小腦袋瓜兒更是益發聰明伶俐起來。山寨裡的男女老少,任誰見了曉恩都是百般相讓,疼愛多過仰慕,人人均當她是能傾心相談的好妹子。
「沒有了啦!」浣浣白眼一翻,聲音卻因為心虛而打了對折。
「侯——浣——浣!」曉恩拉長聲音,瞪著丫環左右亂飛的眼珠子,笑罵著把手掌合攏。「少跟我來這套!你剛收了多少錢以為我不知道嗎?不給是嗎?好啊!不給就算了,我找侯老頭要去。」
這個主子可把她這丫環的脾胃摸得一清二楚!浣浣咬牙切齒地想著。一提起她生平最怕的老爹,不由得垮下了肩膀。
「給不給嘛?囉嗦個半天!」曉恩打鐵趁熱,讓向來鬼靈精的丫環無法可想。
「算我怕了你!」浣浣嘔得猛磨牙,心不甘情不願地從袖子裡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兩,這還是她偷偷攢了半年才有的成績,連同方纔的意外之財,浣浣越想越惱,把銀子大力地扔向主人。
接下那沉沉的皮袋,曉恩揚起可愛無邪的笑容。「謝啦!浣浣,改天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在小韜哥面前替你美言幾句,也許哪天你會成為卜家的『押寨夫人』也說不定哦!」
「去你的!我才不做土匪婆子呢!」浣浣嘟著嘴罵完,眼角掃到主子收拾好的包袱,她的瞌睡蟲立時全嚇光了。這會兒她確定主子是認真的,不同於以往的氣話,浣浣兩眼瞪得如銅鈴般大,心頭一急,連說話也有點結巴了:「不……不會吧?小姐,別跟浣浣開……開這種玩笑,你不是說說而已嗎?犯不著為了婚姻這種小事離開卜家嘛……大當家的可是只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路上要是有什麼閃失,浣浣這條賤命可抵不過大當家一吼。」說罷,她急急地要替主子拉開包袱,但是曉恩動作比她快了一步。
「別動!我收拾了好久耶!你要怕的話,就跟我走吧?」曉恩笑嘻嘻地說,露出了一排口齒,特別燦爛動人。「悶在山上十六年,老看書堆裡說著外頭多好多棒!有時想想實在氣悶,這回說什麼我也要出去走走才行!」
「開什麼……玩笑?卜山上有吃有喝的,我才不要跟你下山去受罪呢!」浣浣鼻子孔一哼,搖頭輕蔑地說。「唉——小姐,二當家的有什麼不好?他強壯結實,人也長得挺俊朗的,對兄弟夠義氣,對你又好,這種人沒什麼可以挑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