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常歡
直到喬釋謙停下腳步,她才抬起目光,看到他和客棧的掌櫃打了聲招呼。
就在同一時間,一張熟悉不過的臉躍進眼裡。白葦柔心跳加速,不自覺地瞪大眼,以最快的速度低下頭。
「我跟掌櫃說句話,你要不要跟我進去?」喬釋謙沒察覺她的異樣。
「不……」她慌亂地搖頭,眼睛愉愉瞄過坐在客棧二樓,仍兀自談笑的那堆人,兩手冷顫顫地流著汗。
「我……不進去了。這兒等著就好。」
「怎麼了?」他心知有異;瞧她的樣子,像是看到了甚麼洪水猛獸似的。喬釋謙朝四周望去,並沒有看到甚麼特別的人事,倒是一個聲音從樓上傳來,大聲地喚住了他。
喬釋謙抬頭應對,白葦柔卻更加繃緊了身子。怎麼……少爺竟識得那人?天呀,她退了一步,不敢再想下去。
喚他的人蹬蹬蹬地下了樓,她的心臟也怦怦怦地狂跳著。
「葦柔,到底怎麼──」
「喬釋謙,咱們好久沒碰面了,是嗎?」
沒錯,說話的聲音的確是那個人,白葦柔腦海一陣暈眩。要不是自製著,只怕她轉身就逃。
「倪少爺。」喬釋謙心知有異,但仍客氣地先應付來人。
倪少爺打個哈哈,即轉向閃躲的白葦柔,哼哼地笑著,隨即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叫起來:「這是你們家的奴才?嘿!不對不對,我見過這位小娘子。」
那對賊眼放肆地在白葦柔身上轉來轉去。她愈退縮,倪振佳就愈肆無忌憚地繞著她瞧。
羞辱的感覺搾乾了她身體裡每一滴血液;白葦柔僵冷著身子,這一刻她寧願自己甚麼都不是。她一語不發,無奈倪家少爺的聲浪像正月的鞭炮,整個客棧都傳遍。
「你去辦你該辦的事吧,辦完早點回去,少奶奶邊等著吃藥呢。」喬釋謙擋開倪振佳,和藹的背後卻是不能違背的語氣。
「我沒有記錯,你分明是怡香院的姑娘嘛,怎麼──」倪振佳一臉狂妄她笑起來。「我還包過你呢,沒錯、沒錯,就是你,白葦柔。江嬤嬤說你跟人逃了,原來你就是跟了這位喬少爺呀。」
過路停駐的行人及客棧裡向起的竊竊私語只有一下子,瞄過喬釋謙的臉色後,每個人都自動安靜。
喬釋謙轉過頭,凌厲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怒視他。
白葦柔從沒見他這麼生氣,緊捏著袖子乾嚥著口水。她真的害怕,怕喬釋謙目光後的那層意義。是嫌棄?還是卑視她的出身?是惱怒?還是不悅她的抗命?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白姑娘是我喬家雇下的丫頭。倪少爺,你弄錯了。」
「我弄錯?那怎麼可能?在怡香院,我可是見了好幾……」
「我不想知道你倪家在勾欄院有多風光,貴府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倪少爺這樣大肆喧嚷,豈不辱沒了貴府的名聲。葦柔是喬家的人,希望你別太過分。」
白葦柔愕然地仰起頭,呆望著喬釋謙。這些話……她早知道他的心地好,卻沒奢想過他會為她出頭。
「辱沒?」倪振佳哈哈笑了兩聲。「哪比得上你們喬家的沒落,連妓女都收了。以你喬家,說是收個妾也不過分,可也得找個清白人家才是。找了這麼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你不是存心給趙家難看嘛,要他們那書香門第的趙姑娘和個青樓小妓女並稱姊妹,就不曉得喬老夫人會怎麼想!我倒好奇她要怎麼「靜心」。」他依舊口無遮攔地喊著,無視喬釋謙愈來愈冷的臉。「絕配!真是絕配!哈哈哈……」
在喬釋謙有所行動前,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那一拳頭雖小,卻醞釀了莫大的忿怒,在倪少爺的下顎間爆出聲響。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許你侮辱少奶奶!她是何等高貴的人,當然不會跟低賤的妓女同稱姊妹。喬家沒有沒落,喬家每個奴才都比你這個有錢少爺高尚!至少他們不仗勢欺人,更不會敗壞道德!」怒氣蓋過了一切,白葦柔喘著氣,淚水始終沒落下。
「賤貨!你一竟敢打我!」倪振佳又驚又怒,顧不得她是女人,一個箭步上前,揮拳就要揍她。
喬釋謙捏住他的手,輕輕一甩,他整個人跌了出去。
近距離衡量了情勢,倪振佳眼色一使,指揮身後下人欲一擁而上。
「倪少爺非這麼做嗎?」喬釋謙打退了兩人,見倪振佳要去抓白葦柔,他衝上去,整個身子護住白葦柔,臉色極為難看。
「你也看到了,一個賤丫頭居然敢動手打人!這口氣你忍得下,我可忍不下。你要是怕了,就把人交給我,我絕對不會為難你。」倪振佳狂妄地笑了起來。
見他那樣,喬釋謙知道再說下去也只是白費唇舌。
「倪振佳,你很明白我的處事原則。」他怒視著倪振佳,口氣冷淡。
兩人眼神對峙了約莫五秒鐘,倪振佳鬥狠的表情慢慢地挫敗下來。
喬釋謙的個性在商場上是數一數二的耿直,處世對人向來皆是平和以對;但如果惹毛了他,要他趕盡殺絕也是極有可能的。同為鎮上營商的大戶人家,雖然各有自己的人脈,但生意人總是以和為貴。倪振佳再怎麼駑鈍,也不會不知道得罪了喬釋謙的後果。
他收了怒氣,陰惻惻地一笑:「好,喬兄既然執意要為這賤人出頭,那我就給喬家個薄面。咱們兩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為了個妓女惡言相向也不好看。不過我要事先申明,這女人是我的,打人的這筆賬我也不會忘記,喬兄記著便是,怎麼做就在你了。」
這番話給他自己下了台階,卻也暗暗透著對喬釋謙的威脅。
喬釋謙轉頭想看她,但白葦柔一秒鐘都無法面對他的眼神,退了一步轉身就跑。
一日為妓,終生為妓,她躲不掉這種事實。尤其她又在眾目睽睽下打了倪少爺。天啊!她不敢想像這對喬家的名聲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強撐著隱隱作痛的頭,她發足勁用力地奔跑,想藉著壓迫心臟的窒息感來殺死自己可笑的尊嚴。直到林子深處,她痛得跪下來,伏在樹幹,眼淚成河……
喬釋謙始終在身後默默地跟著她。
「你真的不該……不該收留我的。」這是她進喬家後第一次哭得這麼傷心。
「為甚麼?因為你過去的事?」他的怒氣再度爆發,眼前白葦柔自怨自艾的態度比那個倪振佳的嘴臉還要令他生氣。當然,整個事情追究下來,還是要怪那位倪振佳。「或者你要說,最大的過錯在我,是我多事救了你。」
這番重重的自責讓她愕然。「我沒有這樣想。」
「那麼,幫幫你自己吧,把你揮拳頭的勇氣拿出來,停止在這裡掉淚。無論你哭多久,都不會把你的過去洗得更乾淨。」
「是我連累了你,連累了喬家的名聲,我──」
「喬家沒有這麼容易破人連累!」他粗聲打斷她的話。「我怎麼做是我的事,你只要別再胡思亂想就好了。」
她安靜地拭去淚,心裡仍惶惶不安。
「回去吧,就當甚麼事都沒發生,別把那些不歸你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
第四章
為了一個女人而跟倪振佳當眾動粗的事早就隨著街坊鄰居沸沸揚揚地傳進了喬家上下,尤其是張媽,更大興風浪地把這事告到喬老夫人那兒。趙靖心也震驚莫名,私下叫來喬貴,才把白葦柔的事情問清楚。
「我知道了。」聽完後儘管錯愕,趙靖心仍以最大的定力忍了下來。
一等喬釋謙到家,她拖著丈夫匆匆來到喬老夫人的房裡。
「那個奴才,聽說是你收了她當貼身丫頭?」喬老太太早在房裡久候多時。一見兩人,忍不住發怒。
「是靖心不是,靖心識人不清,才出了這等差錯。」多辯無益,趙靖心搶先跪下來認錯。
喬釋謙正要說甚麼,趙靖心又搶著接下去:「婆婆,釋謙把她送走了。」
喬釋謙望著妻子,她從不在這種場合插話的。
喬老太太也有些詫異她的搶白,冷眉一揚:「也好,省得日後傳出去更難聽,說我喬家沒分寸,雇了這麼個人當奴才。我要知道好好的怎麼會鬧出這種事來?」
「當初釋謙收留她,也是看她無依無靠,並不曉得她的出身.才會往日後扯出這麼的多是非來。」趙靖心接著開口。
「你今天話特別多。」喬老夫人狐疑地盯著她,眼神透著探索。
「靖心……」
「好啦,你不必再解釋,我也沒有心情聽。事情有著落就好了,我不在乎和倪家起甚麼衝突。他們沒名聲、沒品德是他們的事,喬家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她喊著服侍她的丫頭:「菊花,扶我回去吧,禮佛時辰到了。」
「你真的把她送走了?」母親離開後,喬釋謙語帶不悅地問趙靖心。
趙靖心搖搖頭道:「當然沒有。我調她去店舖蔣嬸那兒幫忙曬布。繡兒,你下去替少爺端杯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