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岑揚
序
打小就愛說話,娘說我五六歲的時候就愛拿玩具假裝是麥克風,站在床頭櫃上又說又唱,常常一不小心摔下來,把彈簧床壓凹一塊,頓了一會兒之後又繼續晃動兩條小肥腿爬上去,再接再厲哇啦啦又叫又跳。
長到現在這麼大,還是一樣愛說話,哇啦啦開口就是天花亂墜、相聲京片子,興起的時候還當場唱段蘇三起解;如果在古代,我可能會是個女說書,扇子一拍、板凳一坐,吆喝來往客倌注意,開始聚上前來聽故事。
開始寫小說,起源於我喜歡說故事──這似乎是從事小說寫作者的基本性格,話說出去看不見,但小說能留下來,長長久久,不會被自己遺忘。
後來發現,小說能成就的,不單單只是一個故事,還能圓現實一個夢──現實生活中無法成就的圓,就讓它在小說裡照自己的意思,有個讓自己微笑點頭的好結局吧。
習慣在虛構的故事裡穿插一部份真實,讓故事更貼近自己心裡的想法──這並非一開始寫小說的初衷,是到後來才轉變的態度。生活中親眼看見許多不圓滿的事,讓人消沉悲觀到不行的地步,害我時常向小丸子借黑線貼在臉上、再踹開櫻桃爺爺,強佔他老人家的牆角蹲在那畫圈圈。
錯過的愛情、不得不放棄的幸福、明知不幸偏往前去的癡傻、不肯跳脫的作繭自縛……人生因為這些穿插其中變得豐富、悲喜交加。
再度引用紀伯倫所著的《先知》中的詞句,那是我最喜歡的其中一段,忍不住一用再用,實在是因為對它太有感覺,一直都記在腦子裡,發呆的時候常常會想起。就像徐志摩的詩,至今還常唱起「偶然」、「再別康橋」這兩首譜上曲的詩歌,尤其是在寫這本書的時候,走在路上想著故事內容總忍不住哼起來,可憐身邊手帕交的耳朵,必須忍受走調天後在下敝人我不時的魔音穿腦。
說起這個故事──其實它一直是未完成的故事,一年多以前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麼在一年多以後又重染心頭,讓我打開它,擔續下去。
也許,也許是聽說過去的友人已經結婚的消息吧,現實生活總是不能像小說那樣的圓滿……
啊啊──又自陷於傷春悲秋的情緒!(抓頭髮尖叫:快跳出來!快跳出來!)
總之,在寫序的此刻,是美伊戰爭開打第二天清晨。(話題轉得好硬,像連續打了三個小時電腦的脖子這般僵硬。)
希望、希望快快和平落幕,歷史上的戰爭已夠琳琅滿目,不必再增加了。
和平鍾啊!和平鴿啊!前往中東吧!
楔子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偶然》
「抱歉,」迷人的西方美女移身至東方男子面前。「能打擾你一些時間嗎?」
「當然。」
「這個頻道正在播放的歌曲旋律好優美,可是我不懂它的意思,能請你翻譯嗎?」
男子按她的話轉換頻道,正好聽見重複的副歌。
只一小段,就夠他想起許久以前念誦的詩句,和纏繞內心深處的女子;那名字裡有個「雲」字、人如其名的女子。
東方男人作了簡單的翻譯,對方搖頭歎笑:
「我不明白。如果是我,會希望能陪在心愛的男人身邊永遠不分離,更希望自己被心愛的人記在心裡,怎麼會有人希望對方忘記,真是奇怪。」
「就是有這種人,像雲一樣,飄忽不定,怎麼握都握不住。」東方男子眼神焦距迷離,似想起什麼事。
「真的有這種人?」她想見見。
「愛一個人,束縛總多過於自由──有些人禁不起束縛,那會讓她失去光采。」
「你是指在你心上的女人?」不愧是女性,細心發現到東方男子失色的黯然。
男人習慣性握住襯衫下的項練墜飾,這是他當年送不出去的禮物。
「很久了?」他沉默的頷首卻讓她羨慕。「你還惦著她,她一定會很感動的。」
「我懷疑。」這麼多年,怕她早忘了他。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你會怎麼做呢?」
「假如時間真能倒流,我也會回到那時的自己,結果還是會犯下同樣的錯,抱著同樣的後悔,作出今天的決定。時光倒流並不能解決問題,會發生的仍然免不了。」
說話的同時,機長降落前例行性的謝辭透過擴音器傳送十分鐘後飛機將降落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的訊息,西方美女只好頷首微笑,回到自己的座位。
掌心烙下墜飾的形狀,男子的臉轉向窗外,語重心長地喃喃自語:
「不,我不需要時光倒流重複同樣的錯誤。」
過去已然定型,能改變的只有未來。
第一章
當他打開宿舍門時,就知道這難得一整天優閒的時光已經跟自己告別,滿心的後悔催促他關上門。如果時光列車能回溯到聽見門鈐響時的話,他絕對會搶在最前頭成為第一個買車票上車的人。
現在,沒有人發明時光機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關上門,當作自己剛才沒聽見門鈴、沒開過門。
「嘿!等等、等等!」
欲與門框相合的門被認定是不速之客的人傾身抵擋下,始終留著半個肩寬的距離,老舊的宿舍開門關門難免會發出的「依啊」聲音,在一推一擋下更是叫得起勁。
半個肩寬的門縫伸出一隻長臂往裡頭揮舞。
「仁慈的上帝。別這樣嘛,我長得有那麼恐怖到讓你看見我就像看見鬼一樣。」
「你比鬼還糟。」他寧可找上門的是鬼不是他。「唐恩,我難得有一天空閒時間,我要的是quiet(安靜),這個字你懂吧。」
「quite(相當)?」門外傳進不解的疑惑。
「不要故意聽錯我用的字眼。」這傢伙為什麼對這種字彙的別腳笑話樂此不疲?「安靜,q、u、i、e、t,別說你這個道地美國人沒有學過。」
「嘿,我可愛的東方朋友,難得一天假日,身處多元繁華的紐約,待在鳥籠似的房間中度過美好的假日是連上帝也無法饒恕的罪過。」
「抱歉,我個人偏好在鳥籠裡安靜度過。」門縫從裡向外射出不客氣的寒光。
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知難而退了,但是,傳承美國西部拓荒時代不屈不撓精神的唐恩連退堂鼓都不打,硬是要擠進門拉入出來。
「一塊去玩玩,蘇珊娜今天在中央公園有場戲劇表演,是很難得的機會,就陪陪我這個難能可貴的美國朋友一起去看我美麗的蘇珊娜,拜託──」
「去看女朋友何必拉人作陪?」
「你也很久沒有見蘇珊娜了,就一起去,老朋友聚聚,共度這美好的假日是多麼難能可貴。」
「不必。」門裡冷話澆涼唐恩一頭熱。
「你沒聽過NewYorkisTheatre,NewYorkisBroadway(紐約就是劇院,紐約就是百老匯)這句話嗎?住在紐約不看點戲劇就太枉費你來到萬象之都的紐約了。」
「我沒興趣。」
「看在上帝的份上──」
「我是佛教徒。」
佛教?好!「就看在我們是好朋友的份上──」
「我不認為我跟你是好朋友。」
這傢伙──唐恩咬了咬牙,吸口氣。「這是你逼我的。」
「是你逼我,少倒非為是。」
好傢伙!唐恩先是奸笑,不過幾秒後立刻化成哭喪臉,吼得昏天暗地:
「你,你這個狠心的男人,有了我還去找別的男人,為什麼對我如此地狠心,枉費我這麼全心全意愛你!你忘了嗎?你說過不管世上有多少風霜雨露都會為我抵擋,讓我這麼愛你,你卻──」
卡!卡──國際學生宿舍長廊響起一串開門聲,探出許多不同髮色的頭顱。
「夠了!」門扉大開的速度快得讓象徵老舊的依呀聲都來不及擠出,怒火熊熊的東方人臉孔外加吼聲打斷唐恩的深宮怨婦。「你到底想怎樣?」
「嘿嘿。」收起向女友學來的演技,唐恩朝他奸詐微笑。「只是要你陪我一起去中央公園而已。」
「你沒有別人好找了?」
「我只想找你,蘇珊娜也想見你,你們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
「不怕我搶走她?」
「怕?」唐恩大笑三聲。「她愛死我了,怎會被你搶走,而且──」
他飽含黃鼠狼般不懷好意的眼神讓被強逼出門的東方男人很不痛快。
「有話就說。」
唐恩一手搭上他肩,一手替他關門,道:
「齊,你這含蓄堅貞的東方脾性能容忍自己搶好朋友的女友嗎?東方有句話叫做朋友妻不可戲。」
駱仲齊拉開在自己肩上的手,側過臉朝唐恩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