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化身蝴蝶

第12頁 文 / 采芹

    他嚇了一跳,手上的書跌下去,在木頭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將他的思維拉回現實。然後他暗暗又吃一驚。他鮮少似這般受到驚嚇。泰半時候他全身都處於一種戒備狀態,幾乎像整個人由裡到外都裝了警鈴。很快地,他恢復泰然,對坐在沙發另一頭的琬蝶微笑。「唔?」接著他發現她的表情不對。「怎麼了?」

    琬蝶放下她在看的書,起身走到起居室另一頭,站在壁爐前面,注視著不沾一點灰塵,似乎從未用過的壁爐。越和關輅相處,他對她越是個大驚奇。她未曾遇過像他這樣的人,她想以後也不可能有。就拿他的放映室來說吧,它簡直就是個小型電影院。他的影碟收藏之豐,電影城的影片收藏室只怕也不過如此。他收藏、搜集的影片,自默片時期到近代電影,其中尚有不少絕版拷貝。

    在關輅的協助下,琬蝶花了不到三天功夫,就完成了她的論文。和他在一起的一個月,她所看的書和所學到的東西,比她這一生在學校學的要多上數倍。他教她速讀、速記,教她法文、俄文和德文。他書櫥上那些她看不懂的分類標示寫的便是俄文。以他的年紀,他的博學實在教人咋舌。除了淵博的學識,關輅而且幾乎無所不能。

    他客廳裡那幅李白的「長恨歌」勁灑的書法,便是他的筆墨。他告訴琬蝶,書室的書櫥及那個可以操控高低、方向的梯椅,都是他親自設計,白己動手做的。他的工作室內除了三台個人電腦,還有整組琬蝶相信可能是目前全世界僅有的一套精密電腦系統,包括軟硬體,也全是他的傑作。關輅只需待在他稱為工作室,約有五、六十坪,大得像電腦實驗室的房間,就可以輕鬆裕如得到他要的任何最新資訊。他若願意,甚至能經由他設計的電腦程式,看到美國CIA的情報機密資料。從這個房間,關輅用電腦掌控「關氏電腦」整楝大樓,每層樓、每個部分的公司作業情況。更驚人的是,他的掌控範圍甚至擴及「關氏」在美國各大城市,及東南亞、歐洲,所有分支機構和企業。

    關輅說過他父親很有錢。琬蝶沒想到的是他父親富可敵國。即便如此,關輅絲毫沒有富家子弟的紈誇氣息。

    相處月餘,她發現他待他的保鏢就像他們是他的家人一般。最初幾次他對他們的峻厲態度,是因為她的緣故。他們竭力保護他,他則一心想著保護她。關輅果真終日待在這間封閉的樓層,他自己下廚做三餐,而且廚藝極佳。

    事實上,他的保鏢們更像他的伴護。他們只是陪著關輅,隨時準備以防萬一──好像屋裡某個角落隨時會跳出一個人,拿武器指著關輅加害於他。

    大部分事情關輅都自己動手。他煮飯、洗衣、打掃屋子。他還自己熨衣服。他體貼,細心,溫柔,風趣。

    他愛她。他說過,她也可以從他的一些小動作,從他的眼神,看得出,感覺得到他的愛,他的深情。可是他從來不碰她。除了偶爾摟摟她,握著她的手,用深情的眼凝望她,他沒有吻過她,或試圖有其他要求。有幾次琬蝶想主動親吻他,他都不落痕跡地避開,說其他話,做其他事,當做她沒有過任何想和他親密的動作或反應。

    「琬蝶。」他來到她身後,輕柔地拂撫她肩後的秀髮。「你想回去了嗎?」

    「我在想,」她慢慢轉過來,面向他。他停止拂弄她的頭髮,手停在她肩上。「你真的愛我嗎,關輅?」

    她肩上的他的手微微一僵,他的聲音是柔和的,充滿感情。「我愛你甚於我的生命,琬蝶。」

    「我是說,你像愛一個女人那樣愛我,還是像愛一個朋友?一個好朋友?」

    他的手掉了下去,他把它插進筆挺的褲子口袋。「為什麼突然有這樣的疑問?」

    「這不是突然的。」她從他身前走開。只要面對他專注地凝視她的眼睛,它們便如會向她施咒般,使她無法清晰思考,只想愛他,疼他的孤單,陪著他一輩子──以他的柏拉圖方式。「我們在一起一個多月了,關輅。每天早上你去接我,吃過晚飯,十點以前一定送我回去……」

    「你願意留下來?我不敢問你啊。」

    他驚喜的反應差點令她忘了她下面要說的話。琬蝶立刻轉開臉,看任何地方,就是不看他閃亮的眼睛。「你知道嗎,關輅?只要能看到你快樂、開心,能看到你眼中不出現陰鬱、憂慮,我什麼都願意。」他的沉默使她不得不轉過去看他。他的臉色沉鬱。

    「你似乎不大高興。和我在一起,你不快樂?待在這屋裡,你受不了了?我提醒過你……」

    「我知道你說過什麼。我記得。我受不了的是我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們不是真的在一起。」

    他雙眉凝結。「我不明白。」

    琬蝶攤一下手。「我們在這裡,一整天,一起做許多事。我們一起看書,不,你教我如何在最有效率的時間內,吸取書本裡的精華。你教我如何精準的記憶、記錄下文宇中的摘要。我和你一起澆花,一起做菜,一起看電影。」她掰著手指,聲音不知不覺地提高。「你甚至讓我看你工作,我相信你的工作情形應該是最機密,但是你讓我在旁邊觀看,你甚至向我示範你如何只用幾個按鍵向你的員工發佈命令,或傳達你的旨諭。」「琬蝶……」

    「我還沒說完。你在這過的是遺世獨立,完全隱密、隱私的生活。你像只籠中鳥一樣過了二十幾年,你不愁一切,可是你一無所有。你比街上的乞丐過得還要空虛。我一想到你孤孤單單被囚禁在這裡那麼多年,我的心就扭絞似的疼。」「琬蝶……」

    因為哽咽,他聲音變得很低。她也沒注意到自己激動得淚流滿面。

    「我不在意,更不在乎和你就只待在這屋裡,因為我瞭解你必須足不能出戶的原因。但是你讓我看見你的機密工作室、你的電腦控制中心。你讓我分享你的生活,你所謂在黑暗中,不可為人知的生活,你卻始終和我保持著一段距離。你愛我,可是你把你的心、你的思想藏起來不讓我看見。我們每天在一起,可是我完全接觸不到你。我每天看著你,而你對我而言卻等於是個隱形人。」他突然走過來,手伸向她。

    她的手也伸出去,卻是拒絕他。「不要抱我,現在不要。」

    他真的不敢動彈地立定,她又不忍心了。

    接著怒氣和沮喪又一起湧上來,她克制不住地喊,「你總是這樣!總是受了傷,受了委屈,又怯怯的樣子,教我心裡為你難過,心疼得想把我的愛統統給你。等我接近你,靠近你,你又害怕的退縮進你的保護殼裡。你這麼怕我,我們不要再見面好了!」凱文和馬丁這段日子都習慣也接受了她和他們主人在一起,他的安全無慮。這時聽見她高聲喊叫,都跑進了起居室。關輅輕輕對他們揮揮手,他們互望一眼,便退了出去。關輅靜靜凝望她。「我是害怕,琬蝶。我怕的是如果我隨心所欲,我不知道我會對你做出什麼。我不要傷害你,不要我們的愛受傷害。我不要失去你。」琬蝶抹去眼淚,看向他。「你知道嗎?你快讓我變成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了。」他僵住。「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問我為什麼?」她喊完,記得很可能就在起居室外偷聽的另外兩個人,氣惱得跺跺腳。「關輅,你事實上根本是個毫無隱私可言的人!」他非但不生氣,反而無奈、苦澀的扯扯嘴角。「謝謝你提醒我。」

    琬蝶恨不得踢自己一腳。「哦,對不起,關輅。」她走向他,但他沒動,木立著。她只好停在他面前,把本來想擁抱他的手無處放地靠在身側。「我不知道我今天是怎麼回事。我只是……我受不了當你明明有心事,想著什麼,想得眉頭都皺在一起,轉眼又對我扮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沒什麼事,琬蝶。」他舉起手來了,用指背輕撫她頰側。「我只是想你。不管你是否在我身邊,我想的都是你。」「那你為什麼……」她瞥一眼起居室外面,把話嚥了回去。

    「我愛你,琬蝶。」他手指張開,手掌托著她的臉。「我真的愛你。相信我,你對我不止是朋友或好朋友。」她的手移上來覆在他手背上,臉靠著他手心摩掌。「我相信你。可是我沒法再這樣下去了,關輅。你的變化多端和遙不可及,快把我逼瘋了。」「你難道不知道我也快瘋了嗎?」他痛苦地低語。

    於是她看見了,他眼底明明白白的情意和情慾。他是要她的,但誠如她自己指出的:他根本毫無隱私可言。難道他會不知道嗎?即使在這層有如囚牢的屋裡,有那兩雙隨時隨地、無處不在的眼睛,他的顧忌,無非也是為了她。琬蝶感到既歉疚又難為情。「哦,關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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