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采璈
可以的話,她也不想離去,想留在他身旁!但,現實不容妥協。
她在揚州的事既已讓皇阿瑪的人知道了,就沒放過她的道理,而她也曉得此次逃婚出遊也只能為自己爭取一丁點兒的空間——困於王府前的短暫自由空間;但最終,她還是得回京,回到那堂皇的世界,過著與自己身份「相符」的生活。她,還是得嫁給豫親王府的祈燁貝勒。
她知道的,早知道的,就算再怎麼亂來、再怎麼荒唐也是無法丟棄皇格格的身份。從她在皇宮裡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她的未來不是能自己掌控的命運,而這些年她能一直活得如此任性且自在快活,也都是皇阿瑪的一再縱容。
可是,這是最後一次,沒有以後了。人,沒有永遠是小孩兒的。
其實在心底最深處,她曉得自己終得回皇城。玩遍大江南北的心願是場夢,她努力過,也短暫地實現了心中的宿願;而這荒唐的逃婚事件也算是十分了不起的反抗行動,足以表達她對皇阿瑪任意指婚的怨氣,也算夠了,可以光榮返京面對氣壞了的皇阿瑪了。
只是,沒在計算之內的是——她遇上了昊霆……
而之前她說的那些話;說什麼接下了戰帖,基於驕傲不會臨陣脫逃;說這只是場無聊的遊戲,是沒有結局的虛擲心力,最終勝利的一方一定是她,因為她不會將心交與一介商人,這不符她的身份……等等,都是鬼話!
說這些話是她要昊霆討厭自己,認為自己是個驕縱任性的格格。她曉得再這麼下去是會害了他,皇阿瑪若知道他這麼樣輕薄自己,一定不會輕饒他!
她曉得,就算皇阿瑪再怎麼寵她、疼她,也不可能任她嫁與一名商人的,更何況,他已將她許給了豫親王府的祈燁貝勒。
至於昊霆,任他再怎麼自信、再怎麼威儀天生,他,也只是一介商人啊!
不要說皇阿瑪了,就是京城裡的王爺貝子們,或隨便哪一個三品以上的官員,他都鬥不過呀!他這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她不能再害他了。說那些話就是要激怒他,讓他狠狠將她從身旁逼開,不再理會這麼一個驕縱任性的格格!
對,她很成功,成功地惹怒了他,可他反將自己捉得更牢了……
想到這兒,若蘭又不自覺地撫過自己的唇,想著他狂怒下的吻,才一想起,心又猛地狂跳。她撫上心口——前胸有著隱約的細微疼痛——是他,是他大掌恣意揉捏下的結果……
「一路上你不言不語,在生氣?」
昊霆的聲音忽地響起,打斷了若蘭的沉思,也稍稍嚇了她一跳。
若蘭驀地抬起低垂著的頭,手還緊捏著前襟的布料,抬眼就見他不再背對她直往前行,而是站定在自己前方,拿那似隱著怒氣的深沉黑眸觀察著她。
這雙黑眸,恍若有魔力般,一而再地讓她心口緊鎖。
難……真的好難,要離開他真的好難!
為什麼?為什麼他只是一介商人?為什麼他要這麼殘酷地奪了自己的心?
這對雙方,都沒好處。他能奪她的心,但得不到她的人;她送了自己的心,已不是完整的一個人……
「不……」若蘭搖頭。
「這不像你。」望著沉靜過分的若蘭,昊霆緩道。
不像她?當然不像!她從未有過如此沉重的心情,許多事竟要她於這一、兩天內在心中一一理清,此時她才明瞭自己其實並不如從前所想那般堅強而不可一世。
身份,不能阻擋她心許一名商人;身份,卻能阻擋她和他有未來。
「你的改變是從我揭穿了你的身份後才開始的,如果你這麼在乎自己格格的身份及血統,在開始時又為何毫不在意地與我同處,甚至挑逗勾引我?」
挑逗、勾引?「我沒有!」她何時這麼做了?
「你以為,一個女子總愛靠貼在男人身上,還不算勾引麼?你拿什麼心情來靠在我胸前,拿什麼心情來攀附著我的頸,又拿什麼心情來抱著我?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挑逗勾引的行為。」昊霆緊緊地盯著她。
「我沒那個心。」若蘭一咬下唇,別開眼看向路旁的雜草亂石。
是,這些她都做過,但她沒勾引他——
不……若蘭又再緊嚙住唇。此時她也不能確定了,說不定無意間她真是在挑逗他,連自己都不自知。
「就算沒那個心,你還是做了。」
「那又怎樣?我是格格,高興怎麼著就怎麼著!」若蘭昂起首,板出一張高傲不可一世的面孔。討厭她吧,徹底討厭她吧!
昊霆沒如若蘭預期地發怒或露出先前的失控,只是不發一語地直瞅著她,直將她盯看得動搖心慌,幾乎要維持不住掛在臉上的高傲。
這一回,昊霆沒再失控。若蘭刻意擺出的冷傲像個差勁的謊言,她浮晃不定的眼波輕易地洩漏出她的慌亂。第一次他會上當,再來就難了。
她似乎刻意要惹他討厭。為什麼?
「你故意惹怒我,為的是什麼?」他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一貫的威儀此時自週身凜凜散發,怎麼也難藏貴氣環繞。
昊霆的話倏地令若蘭呼吸不穩。
「我……沒有……」為什麼什麼事都教他看穿?為什麼不論她怎麼做都無法逃過他的眼?
他有一雙犀銳精明的眼眸,打一開始就什麼事都瞞不過他:她雖有一張相同的臉蛋卻非他妹妹、她不如外在裝扮是個乞丐等等,他甚至能毫不費力地猜出她的身份……而現在,他又看穿她的伎倆,知道自己是刻意惹怒他的。
若蘭的回話毫無說服力,更證明了他的想法。
「你還否認?相信你一直很明白,否認無法遮掩事實。」昊霆逼近她,一雙利眼絲毫不客氣地摧毀她的謊言。
「既然你什麼事都那麼有把握,什麼事都逃不出你的眼——那你猜呀!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問我做什麼!」若蘭退了一步,想逃離他。
「你在怕什麼?」他指的「怕」並非若蘭此時向後退卻的舉動,而是自她眼中迸出的攻擊光芒。
小時候,他學打獵時就發現一件事——獵物在受到威脅或受傷時特別凶悍,這是一種害怕的表現,它們攻擊你是想嚇退你,此時是它們最脆弱的時候,在它們刻意武裝的凶悍中,其實是存著深深的恐懼。
而此刻,若蘭的眼神即是如此,攻擊中帶著濃濃的恐懼神色。
她怕什麼?沒有啊……可是,她在逐步向後退去。
昊霆快一步地攬住欲逃離的小人兒。
「如果你是怕愛上我,怕把心交給我後因著身份的差距而無法終生相依,才這麼強烈地躲我、激怒我,那你就錯了。我不是單純狂妄的傻子,既然我敢向你索心要人,就有把握得到整個的你,我說過——連人帶心。」他撫著若蘭粉皙的臉頰,沒有一絲狂妄地沉聲道。「如果,你怕的是這個的話。」
若蘭讓他摟在懷中,感受他身上的溫度,眼睛也被他緊鎖得不能離。
「你……到底是什麼人?」
昊霆淡淡地泛起微笑。
「一介商人。」——只是,或許再多一些。
若蘭看著他的笑容,剛一瞬間輕然的希望又倏地消失。
「你……太自信了。」若蘭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緩緩道。
一介商人……他依然是一介商人啊!她在期待什麼,奇跡嗎?
昊霆突然放開她,道:「我們已在西寧寺前站太久了,為了你,我尋妹的行程已耗去太多時間,走吧!」說著,他的聲音轉為沉冷。
待若蘭睜開眼,昊霆已背轉過身向前走去,這時她才發現他們正站在一座清幽的古寺前。
☆☆☆
昊霆緩步行過古寺的大前院,心情十分沉重。
是該上西寧寺找德穗才對。早晨由西寧寺傳來的鐘聲給了他這想法。
德穗自小就是個死心眼的人,如果她執意要尋出自己的身世,或許不會這麼快就放棄,該還待在揚州城裡,也應該還會再回西寧寺找老住持。若她從住持的口中得知他也到了揚州,正尋著她,那她就會在這兒!
清寂的空氣中,傳來肅穆的誦經聲。
想不到熙攘繁華的揚州城還有這般清幽之地!若蘭頓覺低低傳來的誦經聲十分安撫人心。隨著昊霆繞過誦經聲悠揚的大殿,在殿後的院落中,她看見一口大鐘,模樣沉穆、已有年月。
晨間,喚醒她的該就是這口大鐘吧!
她不自禁地走上鍾台,尋著鍾身細細撫摸它黑亮的銅色,只覺得它好美。
「哥哥……昊霆哥哥?!」
忽然,一個尖細的喊聲劃破了肅穆沉靜。
若蘭直覺地一凜,從鍾身後移步而出,看見不遠處,一個與她一模一樣形貌的女子站立在一棵菩提樹下,眼光直直地只盯著昊霆。
德穗?昊霆的妹妹?
「果然是你……只看背影我就曉得是你……昊霆哥哥,你來了,我終於將你盼來了……」索德穗先是緩步慢移,然後一個飛身往昊霆身上撲去。「我好想你,好想你……昊霆哥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撲在他懷中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