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丁巧嫻
「你贏得並不光彩。」元井水澈冷冽的表情帶著笑意,「下一次,不准李宓出現,我們再好好的賭上一場。」
江笙淡淡一笑,飛馳的離開眾人的視線。
第九章
雨還在飄,細密的雨絲打濕了她的長髮。
就是這樣的夜,就是這樣的雨,媽媽走了,江笙也走了,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李宓瑟瑟發抖的蜷縮在摩托車旁,方才江笙在夜色中飛在半空中的身影,將她帶回了七年前的那一夜,十九歲的李宓,依舊存活在十二歲的恐懼當中。
那轟隆的聲響在另一端的懸崖刺耳駭人的傳來,是誰?漆黑的夜色根本無法看清。
是元井水澈還是江笙?江笙嗎?李宓的指甲掐進了掌心,一顆心猛烈的在左胸膛間撞擊,幾乎要跳出喉嚨。
她知道自己應該像那幫手下飛車到另一端看個究竟,但是……十二歲那年的記憶像蔓籐一樣纏住她的頸項,幾乎要她無法呼吸,遑論飛馳到懸崖的另一端。
雨……這樣的雨夜,江笙會不會又像七年前一樣,再度離開她的生命?
「不……」緊咬的雙唇滲出了一絲血跡,李宓狂亂的抱住頭,試圖阻止心中漫向腦海的駭人念頭。
「宓兒!」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她聽不見。
「不……」李宓緊緊用手絞著長髮,微顫的拚命搖首,直到一雙屬於男人的麂皮短靴出現在她眼前。
李宓怔怔的放開手,盯視面前的靴子,然後視線緩緩往上移到淡藍色牛仔褲包住的兩條勁直長腿、同色系的牛仔襯衫,江笙溫柔充滿瞭解的憐惜眼神。
「江笙……」李宓毫不猶豫的撲了上去,一雙黑眸迸出了成串的淚水,小手用盡力氣的緊緊環抱他的胸膛。
「我沒事!」江笙環緊了自己的手臂,安撫的輕拍她哭得抖顫的背脊。
然而他口中的沒事和撫慰,並不能阻止李宓恍如滔滔長江的淚水。
那不斷不斷落下的淚珠已經積蓄了七年之久,像跋涉體內綿延的古道,好不容易才攀到了眼睛的出口,無法遏止的全數傾洩。
「都過去了,宓兒!」江笙任由她的淚水泛流,漬濕他的淡色襯衫,只是不斷喃喃安慰和保證。
地球彷彿已經停止轉動的漫長,李宓才由放聲大哭變成哽咽的抽搐,然後安靜的趴在江笙寬闊的胸前。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願意破壞這一刻無言交心的寧靜,更沒有人願意點破殘碎的過去和不可見的未來,這一刻,他們只要相擁。
直到天際劈下一道閃電,雨勢驟急,他們才緩緩鬆開彼此,然而江笙那雙大手依然握住她的不放。
細雨變成豆大的雨滴,打濕了兩人的肩頭,李宓仰起頭凝視那張分不清悲喜的臉孔,「黃絲帶……」
摩托車上的黃絲帶在空中飛揚,江笙手腕上也綁著黃絲帶,那表示……他想起過去的回憶?
「阿咪把你的匣子拿給我了。」江笙試著不讓眼中泛出淚光,舉起手腕,「這條絲帶你保存了這麼多年,為什麼一直不讓我知道?」
李宓輕撫他腕上的黃絲帶,淡然一笑,沒有任何責難,「就像你回到台灣,不也忘了有我這麼一個人?」
扯平了,她不告而別、他的忘懷故人,再經過這麼些的波折,命運之神十分公平的給了彼此一些小懲罰。
「你應該要讓我知道的。」江笙心痛的緊握她纖細的手臂,「要是我知道你母親走了,說什麼我也會留在台灣陪你,我——」
李宓的纖指輕輕按住了他的雙唇,對著他緩緩搖首,「你留下來,遲早都會恨我的。」
恨?江笙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恨我阻礙了你的前途、恨我變成你的牽絆、恨我讓你不能完成你的夢想,到最後——」李宓垂下眼睫,「最恨我的人會是我自己。」
「李宓——」
「你不需要心存任何的愧疚。」李宓打斷他的話,一雙明眸定定的看著他,「我就是不希望成為你的負擔,就是這麼簡單,七年前的李宓如此,七年後的李宓也一樣沒有改變。」
「你不成為我的負擔,那才是我真正的負擔。」江笙對她吼了出來,讓她為之一怔。
努力平息自己心中漲高的怒氣,江笙輕輕捧住她那張怔忡的小臉,「就這麼一次,行不行?」
「什麼——李宓在他凝然的眼神下微微顫抖。
「把你自己交給我。」江笙一字一字緩慢的告訴她,「在上帝的見證下,把你自己毫不猶豫的許諾給我,告訴上帝,你不再是獨自一人,不再一個人承受所有的磨難……把你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給我。」
「你……」李宓咬住下唇,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不要求你現在給我答覆。」江笙對她露出一抹教人神馳魂蕩的笑容,「反正你明天的婚禮已經取消了,你還有很多的二十四小時。」
婚禮取消了?李宓吃驚的瞪大眼,「你是說——」
一陣引擎聲響打斷了她要說的話,緊跟著一堆黑七幫手下簇擁著元井水澈迎面而來,元井水澈的神情雖一派漠然,然而眼底那絲黯淡已經替她說明了原委。
說真格的,要元井水澈不難過懊惱,絕對是騙人的說辭,只是堂堂一幫之主的身份,他不願賭服輸,甚至擺出一副喪家犬的失戀模樣,在他是萬萬做不來的。
大哥級的老大,就必須要有老大的風範,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元井水澈在李宓面前停下,那雙褐眸隱藏著諸多情緒,「我是來告訴你——縱使明天的婚禮取消了,黑七幫的上上下下依然願意接受你的調度。」
「元井水澈……」李宓微微愕然。
「這是我和江笙的賭注。」元井水澈勉強朝她露出笑容,對兩人揮了揮手就逕自旋身離開。
元井水澈?她到現在仍叫他元井水澈。元井水澈的笑容帶著苦澀。她沒愛過他,由這點就可以證明他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從來不是。
唉!還留戀什麼呢?一切隨風隨雨任它瀟灑飄去吧!
黑七幫仍然任她調度?李宓緊抿著嘴角,望著元井水澈轉身的高大背影,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
身旁的江笙忽然提了提她的手,對她露出一抹瞭然的笑容,「那是他的一片心意,你就——」
「宓姐!」遠處傳來的尖吼打斷了他的話。
「大塊頭?!」李宓驚異的瞪大眼睛,眾人的視線也不約而同的落在飛車而來的大塊頭身上。
重型摩托車在李宓身前停下,她才發覺大塊頭雙眼紅腫,像是好好的痛哭過一場似的。
「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了?」李宓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阿咪……」大塊頭哽咽得有口難言。
「阿咪?!」李宓急道,「阿咪怎麼了?」
「阿咪……」大塊頭掉下了眼淚,「阿咪她死了。」
死了?!李宓眼前閃過一片黑,幸而一旁的李宓一把攬緊了她,才得以沒墜倒地面。
「到底是怎麼回事?」元井水澈和江笙同時質問。
「我們……去刺殺宮老……」大塊頭抽噎的解釋,「宮老死了……阿咪也死了……現在阿豐抱著阿咪的屍體……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刺殺宮老?!屍體?!一連串的訊息在李宓腦海中閃過,她猛地發出一聲厲嘯,掙脫江笙的手腕,急急跨上摩托車飛馳而去。
「李宓?!」江笙來不及阻止,只能飛奔回到自己的摩托車,催足油門的追了上去。
「驚動到警方了?」元井水澈質問還留在原地的大塊頭,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這些幼齒竟然做掉了聲威赫人的老大。
見大塊頭頷首,元井水澈不由得懊惱的發出一聲詛咒,「該死!」
☆☆☆
漆黑的夜,雨水擊打在濕漉的地面上,形成一窪窪的漣漪。
「阿咪……別怕!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到後山的花園了。」
沉重的腳步濺起土地上的泥沙和水漬,阿豐抱著阿咪失了體溫快要僵直的屍體,一步又一步,艱難的踏在鬆軟的黃土地上。
育幼院後山的花園——那並不屬於育幼院的地轄,只是滿山滿谷的野雛菊,那樣的百花綻放,是阿咪自小最喜歡的地方;而他總負起護花使者的任務,陪著她走遍她所謂的「花園」,編著草冠和花冠,重複著千篇一律的新娘新郎結婚儀式的遊戲。
「就快到了……阿咪!」阿豐低頭用自己溫熱的臉頰,輕輕觸及她冰涼的額頭,無法自己的落下一行眼淚。
腳步搖擺的走向風雨中的野雛菊,他輕緩的將她的身軀擺放在花海中。
「我做花冠給你,你最愛漂亮了,就算死也要打扮得很講究,對不對?」
大手輕易的採下身旁幾朵色彩繽紛的野雛菊,他熟練無比的編著花冠,任憑大雨狂驟,終於編好花冠套放在阿咪的頭上。
然後阿豐輕輕的撫著阿咪那張彷彿帶著微笑死去的冰冷容顏,一次又一次,頰上的熱淚被雨水融合,滴落在阿咪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