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丁巧嫻
李宓頷首,平視眼前五十公尺距離的目標。
引擎聲、風聲,世界彷彿只剩下她和元井水澈的存在。
白布還在風中翻飛。
「天堂在前方等著你。」元井水澈沙啞的嗓音隨風飄向她耳際。
「我離天堂一向很遠。」李宓一樣漠然的口吻。
白布以極緩慢的速度墜地……
兩輛機車同時向前飛馳,呼嘯的拋下眾人,眼前的世界只有風速和懸崖。
眾人屏息中,李宓超越了元井水澈,半個車身漸至一個車身……
「宓姐!」阿咪瘋狂的銳叫劃破夜空。
已至高崖了,李宓腹部撕裂般的劇痛,卻強自忍抑的挺腰拔起了身形,在空中畫出了美妙的弧度——
痛!額際滴下的冷汗模糊了她的眼睛,模糊了她所有的視線。
「口當匡」的撞擊落地聲,身後歡呼的喝彩聲,表示她又再一次的逃開死神的召喚,但是——車身卻漸漸傾倒,而她再也無力撐起,身子跟著飛出了胯下的機車……
眼前一片黑暗的炫爛中,她聽見眾人的尖喊,由遠而近的警笛聲,還有突如其來刺耳尖銳的緊急煞車聲,還有下腹劇烈疼痛後,緩緩自胯下流出的熱黏液體……
她終於憶起那樣熟悉的絞痛是什麼了……
真他媽的該死!為什麼她要身為女人?
☆☆☆
夏日、嘎天響的蟬鳴、籬笆外的樹蔭依舊濃密得透不過一絲陽光,還有他手中的口琴,還有——
他是不是還遺漏了什麼?人?事?物?似乎十分熟悉不該忘卻的某一樣記憶?
黑色富豪急馳在極度彎曲的小路上,江笙微微蹙起濃黑英挺的劍眉,思索著這七年來似乎空白了的某一段往昔。
乍然間,眼前掠過一道飛起又墜落的白色身影……見鬼了還是幻覺?
江笙猛然眨眼,潛意識的迅捷反應,讓他飛快的踩下煞車,急馳的車身「吱嘎」的旋轉了半圈,險險墜下一旁的懸崖,方才止住了車速。
「媽的!」用力捶了下方向盤,江笙忿忿地跨下Givenchy休閒西褲下的一雙勁直長腿,「砰」響的甩上車門。
是哪個不要命的?誰的車不挑,偏挑他的車來撞?
乍見蜷縮在地上纖細的白色身影,江笙莫名的心中一窒,長腿大步上前,蹲下身子,拉開她頭上的安全帽。
一頭黑瀑布般的長髮披散下來,圍裹住那張小巧發白的臉蛋,微瞇卻彷彿意識模糊的美眸只惶惑的掃了他一眼,頓時又緊緊的閉上。
好熟悉的面容,他應該記得的,卻怎麼也想不起。
兩道黑眉攏得更緊,江笙掃過她雙手緊緊抱住的小腹,二話不說的立刻抱起她輕盈得恍若無物的身軀。
應該沒有外傷!方纔這樣忖道,卻發覺自己在她臀部下的大手有些濕熱。
納悶的皺眉低頭一看,江笙頓然臉色大變,「血?!內出血?!」
可不是嗎?白褲上沾染的血跡是如此的怵目驚心。
「不……不是……」身前的年輕女孩突然眨了眨眼睫,彷彿想反駁,卻氣息不繼的昏厥在他懷中。
血?!江笙幾乎不記得自己曾經這樣倉皇失措過,他邁著大步,像火燒屁股似的將她塞進車座裡,黑色富豪頭一回像急驚風似的飛電而馳。
完全忘了這個功利社會給他的教訓:對方可能含血噴人,反咬他一口。
那樣的忐忑不安與心悸,在他加快的心搏中反覆的狂跳著……好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的感覺。
☆☆☆
「哈、哈……哈……內出血?!哈……」
白子霖狂洩的笑聲幾乎震掀病房的屋頂。
江笙眼底寫滿了困窘,俊臉上的表情卻惱怒惡狠得足以嚇退肚餓貼背的狼群。
但是他這個國中、高中的同班同學,卻只是伸出食指顫抖的指著他,「內、出、血?!哈……」
在心中詛咒了一句三字經,江笙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大醫院不挑,卻偏偏挑到這個毫不起眼的小診所來讓人看笑話。
七年的時間,物換星移,他根本不曉得這個向來最沒口德的傢伙,竟然繼承了父親世襲的救世主醫護行列,否則他壓根兒就不會丟臉丟到這兒來!
「江笙!」忍住噗嗤的笑意,白子霖憋著古怪的好笑表情,一手擦掉笑出的眼淚,一手搭上他的肩,「通常這種『內出血』有另外一種學名叫作『月經』、『月信』,英文呢!簡稱叫作MC,OK?」說著,白子霖忍不住下一波笑浪,笑得體內的腸肚都呼之欲出。
「她明明昏倒在我懷裡。」江笙忍不住忿忿辯解的怒吼。
「那叫經痛。」白子霖強忍笑意,慢條斯理的道,「她痛的程度是嚴重了點,但是——噗!哈、哈……」
白子霖忍不住再次放聲大笑,笑得江笙的臉由豬肝紅漲成鐵青色。
「我、我認識你……十七年了。」白子霖笑得不可遏抑,卻還不放過江笙,「從來沒、沒見過你這麼滑稽過,哈……」
是啊!是很好笑。江笙的臉色又從鐵青轉成漲紅。
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失去這段記憶——抱著這女孩衝進急診室大叫內出血的這一幕——但是,有這沒口德的傢伙在,別提要那傢伙失憶了,就是想讓別人不知道都很難。
「你如果吵醒她的話,我就扁斷你兩顆門牙。」
江笙低沉的威脅彷彿起了作用,白子霖果真訕訕的斂去笑意,「放心,針劑裡順便放了一些鎮靜劑,她大可一覺舒舒服服的睡到天亮。」
「鎮靜劑?」江笙以為只有止痛而已。
「看見這個沒?」白子霖指著女孩眼瞼下的兩道黑影,她要不是失眠很久了,再不就是長期熬夜成習。」
江笙眉宇間的惱怒散去,灼灼的目光定定注視那張沉睡的姣美臉蛋,忍不住又在心頭冒出陣陣疑惑。
這女孩為什麼老讓他有種似曾相識之感?那樣倔傲卻柔和的深刻輪廓,他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她?」白子霖皺眉的撫著下巴,發出和江笙一樣的困惑。
「很面熟。」江笙也點了點頭。
「你不認識她!?」白子霖詫然的轉頭瞪他。
「我為什麼要認識她?」江笙無辜的皺起眉,「她是我在路上撿來的……呃——白衣幽靈。」
「路上撿來的?」白子霖挑眉,「哪一段路?」
「回我家的路上,交接那兩處高崖附近。」
「老地方?」白子霖眉毛突然攢成一團。
「什麼老地方?」
「你——」白子霖瞪著江笙,猛然想起他已離開故鄉多年,完全不瞭解這東部小鎮近年來的變化。
搖了搖頭,白子霖陷入深思的沉吟,一本正常的轉向他,「你說她剛剛帶著安全帽?」
江笙挑眉的頷首,「有什麼不對嗎?」
「我想——」白子霖定定注視床上沉睡的女孩面孔,「你恐怕是救錯人了,江笙。」
「什麼意思?」救人還能挑挑揀揀的嗎?江笙不解。
白子霖瞇了瞇眼,確定自己所認無誤,她很可能是那票飛車黨裡最有名的大姐頭。」
「開什麼玩笑?」江笙唇邊漾出一抹譏諷。
這麼纖弱的小女孩會是大姐頭?!哈!那他不就是縱貫南北的黑社會角頭了嗎?
「我不會認錯的,雖然她已經失蹤了七年。」白子霖神情凝重的搖了搖頭,「我以為那些傳說不過是些謠言,沒想到真的是她。」
「她?」江笙瞇了瞇眼,「你認識她?」
「不只我認識。」白子霖忽然抬頭深深的望進他的黑眸,「你應當比我更熟才對。」
「她是——」江笙心中莫名的一陣窒息。
「李宓,記得嗎?」白子霖的聲音似乎把江笙剖成了兩半,「就是你的鄰居小妹妹——宓兒。」
第二章
「走!走啊!你走啊!回到那臭婊子的床上——」
「啪」的一聲耳光,打斷她未竟的咒罵,緊跟著是一連串玻璃、桌椅劇烈撞擊的聲響。
「你打我?!你竟然敢為了那個臭婊子打我?!」她的啜泣帶著哽咽的哭嚎與忍無可忍的憤怒,「老娘跟你拼了!」
杯盤碎裂的響聲、辱罵聲、傢俱的撞擊巨響,一聲一聲像斷了弦的破碎音符,刺痛李宓的耳膜,刺傷她年僅十二的小小心靈。
「不要吵了!不要再吵了……不要……吵……」
小小的身軀蜷縮在臥室的角落,淚水危顫的掉落,李宓委屈的細小嗓音由哭喊終至無聲。
不要吵了!小小的五官痛苦的扭曲,蓋耳的小手卻摀不住樓下一陣比一陣更激烈的怒罵。
「好!你走!」母親的怒斥帶著沙啞的哭意,「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不要再回來……」
大門「砰」的一聲巨響,父親重重渾是怒氣的腳步聲逐漸遠離,像是永無歸途的跫音。
「你走……走……」母親的怒斥轉為哀嚎,「我們母女倆死給你看……你別想帶走李宓……別想……別想讓她認那婊子做媽……你別想……永遠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