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丁冬
脈脈眼波交流,李妍看出他眼中的痛悔。
「你後悔了?」
「不,」克烈搖頭,堅決地說:「我只是……責備我自己,不該讓你陷入這樣的困境。」他將李妍拉到自己膝上坐著,雙手環住她的腰,以頰磨蹭著她的。「我一想到你被這件事折磨,我就……就忍不住要怨怪我自己。」
「別這麼說,我一點也不後悔,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是死,我也絕對不後悔。」輕搖螓首,柔柔髮絲在他頸間搔拂,雜以無悔愛語,激盪起一腔濃情。
克烈攬住她纖細腰肢的手驀地一緊,心跳相合間,四唇互觸,愛憐著彼此。
甜蜜的汁液在他們口中竄流,透露心底的渴望子對方知曉。此刻,理智的光斂退造就無月黑夜,在深黝的合黑中,已無法視清一切,只剩散放愛慾甜香的花朵纏膩他們的其餘感官,催促他們放縱。
一如流星竄墜,他們毫無防備地任情感主宰行動,一徑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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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約莫十數匹馬組成的馬隊在林間奔馳,雜亂的馬蹄亂了平整雪地。
頡密可汗彎弓搭箭,箭矢飛也似的朝前方疾射,一隻野鹿中箭倒地。一眾手下呼嘯而前,將重傷的鹿拖到可汗面前,頡密可汗看也不看,只是瞄準了天空上飛翔的大鷹,一箭又射下一隻。
「父汗的箭術堪稱神箭了!」薩爾達讚歎著,「唉!不知道我何時才能練到跟父汗一樣好的箭術。」語氣中毫不加掩飾的羨慕,讓頡密可汗開懷大笑。
「你有草原上最棒的神箭手赤兀惕作師父,箭術之精早就超過我啦!現在卻來拍你父汗的馬屁。」頡密可汗大笑著說:「怎麼?是不是想要什麼東西,想跟我討賞?」
「父汗如此說,就是疑心兒臣,」薩爾達一臉無辜。「兒臣在父汗身邊,要什麼沒有,何必借諂媚父汗來討賞?兒臣說的是真心話,兒臣只希望自己能有父汗的半分,也好為父汗出力,為父汗的雄心貢獻自己的一分力量。」
「呵呵呵!我跟你說笑話,你也急成這樣。」頡密可汗拿馬鞭指著剛才射到的獵物:「這樣吧!那些賞了你。」
薩爾達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謝父汗賞賜!」
「起來起來,」頡密可汗臉上的微笑慢慢隱去,「呵呵……雄心壯志,你知道我的雄心壯志是什麼嗎?」他拿著馬鞭指著眼前望不見邊際的土地,朔野強風吹刮著臉頰,陡地吹旺他的雄心。「你看,在地平線更過去的地方,全都是屬於我們回紇人的土地,很大吧?」
「是很大,可是只是天下的一小角而已。在南邊,還有更廣闊的土地、更豐美的水草,在等待英明之主成為它的主宰。」
「哈哈哈!」頡密可汗仰天大笑,「你的雄心壯志可不比我低啊!」他看著薩爾達,眼裡有著讚賞之意。「你說說,我回紇要佔多少土地才夠?」
「凡是藍天所覆之處,均要為我回紇子民的牧場。」
「說得好!」
聽到父汗的稱讚,薩爾達心中一喜,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可在笑容尚未圓滿之前,頡密可汗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笑容僵住。
「你有雄心是很好,但須學學克烈的沉穩和深思熟慮。他說的有道理啊!大唐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現在他們雖然國力衰微,可地廣人多,咱們一個回紇人要打他十個,再加上路途遙遠……」
「我回紇人騎射之術精嫻,即便是一個打他一百個也不怕!」
「呵呵!這就是我說的了,要你多學學克烈用腦筋。征戰之事不能光憑一夫之勇,還得配合計謀,雙管齊下才能事半功倍。」
聽得頡密可汗稱讚克烈,薩爾達心裡很不是滋味,但他還是在臉上強自裝出笑容,說道:「父汗教訓得是,兒臣謹記在心。」薩爾達拚命轉著眼珠子,思忖著該如何說出克烈跟李妍的事。「不過,兒臣好幾天沒見到克烈了,也不知他在忙什麼,好不容易今天沒下雪,父汗又有雅興出來射獵,卻沒看到他,他是不是病了?」
「我們回紇的男子漢個個壯如山嶽,怎會隨隨便便就病了?是我讓他待在家裡多陪陪雅蘭和我的小孫女。」
「哦?這就怪了,前兩天雅蘭也在找克烈呢!聽說婚筵當天晚上,雅蘭等了一夜都沒見到克烈回去。」
頡密可汗飛快地瞥了眼薩爾達,「哦?呵!或許他又一個人跑到哪個僻靜無人的地方去沉思了吧!他的個性就是這樣。」他雖然心底疑雲密佈,但卻不願意在大兒子面前表現出來,因此這樣說著。
「可是……」薩爾達想不到父汗竟對克烈如此信任,因此心裡便有點急了。「我聽說……當天晚上有人在棲鳳宮附近看過克烈……」
「喔,那也不算什麼,可能只是經過罷了。」
「父汗……」
「別說了,我們回去吧。」
頡密可汗的臉陰沉下來,蜚言於竊竊私語時藉著無形的風流傳,這樣的話,他已不是第一次聽見了。而且這幾天,早有人在他耳邊搬弄。現在連薩爾達也知道這件事,看來傳聞不是空穴來風。
天陰沉著,像是又將飄雪。
頡密可汗看著天空,心也陰沉下來。悶悶地一踢馬腹,率先調轉方向向前馳去,其餘人眾隨即策馬跟上。
***
歌聲在棲鳳宮後院一角響起,雖是刻意壓低的聲音,卻仍是清清楚楚地傳進在裴穎的伴同下信步閒踱至此處的李妍耳中。
又是那首關於女仙傳說的歌……李妍聽得入神,一時忽略了裴穎的話語。
「公主。」裴穎拉扯了下李妍的衣袖,將她的注意力喚回。
只見裴穎皺著眉,低聲說:「公主,你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自從李妍把她和克烈的事告訴了她之後,她每天都活得心驚膽戰的,往往別人一個不經意的眼神都會教她戰慄半天,深怕東窗事發。而每當克烈來此,讓她守在寢殿外把風時,她的心更跳得像是要從嘴巴裡面蹦出來似的。
「我也知道啊,可是……我好想每天每天、無時無刻都跟他在一起。」李妍垂下眼瞼,唇邊漫出一抹自鄙的苦笑。明知不該回應慾望的喧囂,可她無法自持,終至任自己無限墮落……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是個這樣的女子,這般任性、這般放縱,狂恣地將自己拋落在這段悖德戀情所形成的無底深淵當中……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頰,現在她自己的行徑,正是以往她所鄙夷的一類,她不知道,失德淫蕩的字眼是不是明顯地寫在她的臉上?
毅然放下撫著臉頰的手,李妍揮開了心上的自譴,即便這是無法被寬容的罪,她也絕不後悔!
「你的心情我明白,可是……你有夫他有妻,長此以往不是辦法啊!你們沒有其它的打算嗎?這要萬一被發現了……」在李妍和克烈持續維持著這種偷情的行為的個把月間,裴穎的心總是揪著,幾次想勸李妍放棄這段感情,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大不了一死。」李妍淡淡地回答。
早在她摒棄理智的管束,義無反顧地投身於這場悖德的戀情當中時,她就看淡了自己的生命。與其失去了克烈而活著,還不如和他一起墜落地獄。這一點,她在背棄禮教與人倫的禁制時就體認到了。
全都是食髓知味啊……如果從不曾嘗過兩心繾綣的歡悅甜蜜,就不會對那份甜蜜有如此迫切的需求。
「公主……」聽見李妍決絕的話,裴穎實不知該如何勸解才是。
一抹飄忽的苦笑漫在李妍唇邊。「我又何嘗不希望能平平順順的走完這一生呢?但正如你所說,我有夫、他有妻,要想我和他有情人終成眷屬是不可能的,而要我們放棄這段感情更是不可能,所以,你說,我們還有什麼其它的路好走嗎?」
她也曾描摩過一場美夢——在一片遼闊的碧綠草原上,湛藍的天空覆蓋著一頂小小的穹廬,那是只屬於他們的天地;在那裡,他們可以恣意歡笑徜徉,再無任何牽掛……但,夢境終究只能存在於黎明的背面。
在曙光乍現的剎那,夢被強光撕裂得支離破碎,迎接她的,總是那唯一的殘酷現實——她不屬於他,而他也不屬於她……凡胎俗身,掙脫不開情的羈絆,更無延續夢境,化幻為真的能耐。若不期待來世,還能期待什麼呢?神?魔?但神魔可有這等閒暇來理睬他們這渺小的凡世情孽?
期待神魔的力量,怕又是另一場癡夢吧!
李妍聽著斷續傳入耳中的歌聲辭意,那是由一男一女和聲串綴而成的歌調,間雜著些許笑語,這聲音所描述的旖旎畫面,突地教她嫉妒起來。
「裴穎,去看看是誰在唱,兩個都拉下去打!以後不許他們見面!」
「公主……」裴穎趕上躲避著歌聲而去的李妍。「我知道你心裡苦,可是他們是無辜的呀,你自己是最明瞭那種苦楚的,不是嗎?那又何必去為難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