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丁冬
風在這一個呼吸間停止了。水流混混,將紅色的血送到更遠處,濃了前方倒映楓紅的水流。
二宮神保揮舞著刀,切割空氣,瞪大的雙眼彷彿期待看到切開的風中進射出鮮紅色的血——一如這漫眼燃燒起秋的紅。
驀地,落葉被踏碎的惠籟聲在他背後響起。二宮神保飛快地轉身,只見八神義忠一手提著花澤嵐的腰帶,一手將二宮神已扛在肩上,緩緩向他走來。
「義……義忠……」二宮神保聲音顫抖。
「有、有敵人……」視線如受驚的魚般游移不定。「唯衣、絆衣……」
裹上了紅裳的山,此刻在二宮神保眼裡彷彿是冷緋衣的化身。她知道了他的圖謀,所以她不放過他——因為他要傷害她的孩子。
「我知道。」化妝成八神義忠的水無月翼將兩個孩子妥當地放在樹下。
二宮神保心頭一緊,忍不住盼望眼前的八神義忠未按照他的囑咐殺死二宮神已,那樣的話,他還有機會求得冷緋衣的原諒。
「他們……死了嗎?」
「沒有。」水無月翼冷冷地回答,抽出腰間雪刃,輕輕揮劃了一下。
「別動手!算了、算了……」二宮神保以為他要在自己面前殺死二宮神己,遂連忙阻止。不料,下一刻那把銳利的刀卻是向著自己!
「義忠!你……」
「我知道來了敵人,因為——我就是你的敵人。」水無月翼舉刀指著二宮神保的咽喉,兩人相距約有十步之遠。
二宮神保猶如墮身冰窖。眼前人的雙眼散發出森冷的壓迫,讓他動彈不得。八神義忠那個酒色過度的男人不可能有這種眼神……那麼,他是誰?眼前的八神義忠是誰?
「影月流首領——水五月冀。」看出二宮神保的疑問水無月翼冷冷地說道。
二官神保雙手握緊了刀,戒慎恐懼地看著水無月翼連八神義浩都打不過的男人,自己有可能從這個男人手下逃得性命嗎?唯今之計,只有盡量拖延時間,讓山中放哨的隨從趕來救援了。
「我和影月流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我?」
「影月流世代效忠鬼塚一族,今天,鬼塚一族遭二宮家背叛滅門的血仇,要在你身上了結。」水無月翼說著,雙跨前一步。
「鬼塚?」二宮神保想起先祖賣主求榮的不名譽事跡,感覺汗水濕了背上衣衫。「鬼塚家族還有後代?」驀然間腦袋裡靈光一閃一-既然水無月翼能夠化身八神義忠,那麼,鬼塚家後代也有可能化身為其它人潛伏。「是宇野!」
「沒錯。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義忠呢?你把他怎麼了?」
「八神義忠早在八年前就死了。」
「原來……這八年來待在我身邊的人一直是你……」二宮神保驀地想起出發前冷緋衣的要求。「冷夫人知道你是假冒的?」
「是。」水無月翼踏前一步。「這八年來,我十二次動手暗殺你,失敗了十二次,全因她保護你。」
二宮神保抿緊了唇。明白了真相的現在,過去的一些幸運全都可以理解了……黯然垂下眼眸,二宮神保不由一陣愧疚。這次她不再保護他,是因為他打算傷害她的孩子?可是……他也是逼不得已的啊!他需要一個流有他血液的孩子!過去八年來,冷緋衣拒絕為他生孩子,甚且,不允許流有二宮血液的孩子出生……對於冷緋衣而言,他的存在究竟是什麼?一個可以給二宮神已姓氏的父親可以給二宮神已權位的一城之主、一切都因二宮神已而存在……那麼冷緋衣呢?她究竟有沒有需要過他?或者,有沒有愛過他?
而她……竟然將水無月翼易容潛伏於旭宮城的事隱瞞了這麼久,難道為的就是這一天?她怕他傷害她的孩子,所以留了一手?
察覺到自己愛了八年的女人的可怕,二宮神保感覺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光了一般……現在,她不再需要他提供的地位了?或許現在……旭宮城裡,冷緋衣已經聯合「嘯傲山莊」的人馬,展開了一連串的部署行動,準備要讓二宮神已接替他的城主之位了……水無月翼一步一步,彷彿踩在二宮神保心上似的,每踩碎一片血紅落葉,二宮神保的心膽就裂出一道恐懼的血痕。
不!他不能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旭宮城落進冷緋衣的手中。
「嘿嘿……你該不會也中了冷夫人的毒吧?你愛上了那個女人?寺澤說得沒錯,冷緋衣不是人,她是魔鬼……你不要相信她,那個女人根本不愛任何人,為了權力,她什麼殘忍的事都幹得出來,一如她利用了我一樣,她利用完你也會殺了你、把你吃得屍骨不存……」二宮神保試圖說服水無月翼。
「我可以答應你一切條件,只要你不殺我,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二宮神保滔滔不絕他說著,水無月翼只是不為所動地維持原本的速度,跨步接近二宮神保。就在兩人只隔一步之距時,二宮神保手中鋼刀前刺,原擬借假意勸說使水無月翼放鬆戒心的,誰知他手腕才一動——下一瞬間在他眼前漫開來的是一片血紅……秋意滿山,火紅的楓隨風搖曳,像簇騰躍火焰,燃燒的山映現水面,扭曲出不安定的線條,彷彿水底也燃燒著熾焰……點點猩紅濺灑風中,似落櫻、如墜楓,像——冷緋衣身上紅裝的舞動。
「父親大人——」剛自昏迷中醒過來的二宮神已驚叫出聲。
當眼簾微睜一線時,二宮神已看到的景像是——二宮神保挺刀前刺,水無月翼彷彿身不動、手不抬,唯見凜冽雪光一閃——二宮神保頭部後仰,脖子上的刀痕處噴出大量鮮血,激飛風中,一叢深濃一叢淺淡,紅飛點點,纖纖沾衣,舞出淒春時節的繽紛落櫻。
二宮神巳驚呆了,瞪大雙眼看著飛落至腳邊的二官神保的頭顱,其上的眼睛圓瞪,彷彿正問著自己的死因。
失去頭顱、化作血泉的二宮神保的屍體仆地倒下,現出仁立二宮神保背後的水無月翼拭刀的身影,雪白布巾上沽滿了鮮血,光潔的刀身映照出二宮神已驚懼的臉。
「父親大人——」二宮神已盲目地向著水無月翼衝去。
「少主小心!」花澤嵐搶在二宮神保前面,翻腕掣出匕首,刺向水無月翼。
水無月翼抓住花澤嵐持匕首的手,用力一捏,匕首落地。但花澤嵐仍使盡了力氣抓住水無月翼持刀的右手,以阻止他傷害二官神已。
不花什麼力氣,水無月翼將花澤嵐打倒在地,誰知花澤嵐頑強地抱緊了水無月翼的腿,大喊著:「少主快逃!」
「嵐——」二宮神已大喊著,撲向水無月翼。
水無月翼長手一抓,將二宮神已抓在手中,兩指往二宮神已頸後輕輕一捏,二宮神已立時昏暈過去。水無月翼料到花澤嵐會爬起來拚命,便搶在他的先手,以刀柄向花澤嵐額側擊去,將他敲暈。
水無月冀將二宮神保的頭顱用布包起來,丟向旁邊楓樹的樹梢,接應的影月流手下隨即將布包接住,而後身影在楓紅搖曳間隨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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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說,紅色的月是死之月、是瘋狂之月。
天闕閣底下的凝香殿,幾年前在廊邊種植了銀杏,每當冷秋時節,金黃色的扇狀葉片便鋪滿了地面。今夜,一地授金在微紅月光下燦爛。
冷緋衣端坐在三面敞空的凝香殿中。對於凝香殿最強烈的記憶,並不是櫻花開得燦爛的時分,而是沁冷的秋……所以她種了銀杏。
熟悉的氣息自身後屏風傳來,隱隱帶著血腥味。
「他死了?」冷緋衣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
「是。」
緩緩垂下眼簾,冷緋衣默然不語。她對二宮神保雖然沒有愛,但卻一直對他的付出感恩於心,雖然二宮神保的死,是她和水無月翼條件交換之下的結果,是早己知道的,但是……在確知二宮神保身死的這一刻,她卻仍然無法忍住心傷。
「你為他難過?」
「是。」輕輕頷首,冷緋衣眨去了眼角邊的淚。
半晌,水無月翼掏出一個盒子,打開,裡面躺著一根屬於孩子的手指,和一個繡有二官家家紋的錦囊。「你的兒子將是旭宮城的主人了。」
「那個孩子……長得什麼模樣?像二宮神保嗎?」
「像。」
冷鮮在沉默,水無月翼也沉默了。風靜靜地在殿內穿梭,將如水月光帶進。
終於……她終於幫二官神已奪到這座城了!但不知怎的,冷緋衣覺得心好空……將近十年了,離開中土渡海遠行,至今,她已從十七歲的少女蛻化為現今二十六歲的少婦,但她的心,卻蒼老得猶如百歲老婦——她付出了自己的青春,為的就是這一刻……看著盒中那只幼嫩的手指,冷緋衣不由嫌惡起自己來。
蓋上盒蓋,冷緋衣咬住了自己的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