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等候千年

第22頁 文 / 戴芙寧

    她在想些什麼?他忍不住猜想,又在想柯宇軒嗎?

    他的心忍不住一陣刺痛,當她看著他的進候,她永遠只看到柯宇軒,而看不到他。當別人替身有感覺真的、真的不好受,但他又能如何呢?如果千年前宇軒和秦婉真的結婚生子,現在她很可能成為他的祖先了。只是歷史總有它的詭吊之處,命運有它自己的安排。千年前,柯宇軒錯過了她,而千年後的柯雷恩一向以頑固著稱,他從來不放過任何機會的,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室內響起了一聲長長的輕歎,伴著淒淒的月,寒透了雷恩的心,而她依然不轉過身來。

    「今晚的月色好美喔!」她笑了,笑容卻失去了平時的熱度與活力,那樣的笑令他不寒而僳。

    「好吧,我們不再一起漫遊,

    消磨這夜晚的深幽。

    儘管我心深愛依舊,

    儘管月光粲爛依舊……」

    她輕吟著這首詩,卻不失抑揚頓挫,—個字、一個字地像串符音似地,落在他的心版上。

    「你還記得這首詩嗎?」她不待他的反應,自顧地說下去:「你當然忘了,或者你根本就不記得了。這首詩是拜倫寫的,也是我最愛的詩。那一夜的月光很美,我們踏著月色漫步在福隆的海灘上,我唱歌、念詩給你聽,一向少根筋的你,從來也不覺得拜倫的詩有什麼物色,只會一逕地說著我一向不覺得好笑的黃色笑話來逗我。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沉浸在回憶中的她視線落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一個他怎麼努力也觸及不到的地方。

    她的聲音裡好像帶著魔咒,他掉入了回憶的世界裡,眼前世界越來越模糊,在迷離之中,他看見了他倆一起漫遊的身影,是的,月色就如她所形容的那麼美。

    「不,我記得。」他堅定地說著,不只是說給秦婉聽,好像也在說給自己聽。當他說他記得時,不是在哄秦婉,而是他真的想起了一切,包括海浪拍打的聲音,包括他牽起她的手時,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那是他第一次牽她的手。他感到越來越糊塗了,為什麼柯雷恩的身體裡,卻藏著柯宇軒的記憶呢?

    「今晚的月色也很美,」她的笑容霎時凍住了,「只可惜是假的。」

    她冷酷的神情,看在他眼裡,有說不出的心疼。

    「鏡中花、水中月,雖然美麗,但從來不真實。」一絲淒苦破壞了她偽裝的平靜,「告訴我,月亮到哪兒去了?雲飛到哪去了?」

    「這一切都是假的,月非月,花非花,連庭前的草坪都是假的,你呢?你是不是你?柯——宇——軒?」

    她全然崩潰了,身體也彷彿受不了精神上的衝擊,搖搖晃晃地站不穩,雷恩見狀,一個箭步地衝上前想扶住她。

    「不要碰我!」她用力地甩開他的手。「你說啊!你是不是柯宇軒?」想到連日來,她和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此親密,她就覺得自己骯髒不已。

    他一接觸到她視他如蛇蠍的眼神,心裡一陣激盪。

    輸了,他徹底地輸了!他終於贏不了一個鬼魂。甚至連交手的機會都沒有,他就敗下陣來。這輩子,他從來沒敗得這麼慘過。

    他體內的膽汁不斷地釋出,胃裡一陣翻攪,作嘔的感覺沿著食道不斷上升。他衝出房內,往浴室奔去,掏心挖肺地嘔著,想讓體內的感情也隨之一點一滴地挖去。他將胃裡有東西全吐了出來,最後連膽汁也吐了出來,喉嚨裡一陣苦澀,原來膽汁的滋味比傳說中還來得若。當他筋疲力盡時,感情也逐漸死去.

    秦婉幾乎是在他一轉身衝出去的那一刻,就開始後悔了。她怎能如此冷血地對待他?不管他是誰,她都沒有資格這樣對待他。連日來與他相處的情景一一浮現在腦海裡,他的溫柔、他的呵護都不可能是偽裝的,一個人的眼睛說不了謊。他眼裡的真情,她怎忍心懷疑?聽見他在浴室乾嘔的聲音,一聲一聲地擊痛了她的心,天呀!她覺得自己好壞,不論這個陌生人是誰,他對她的感情只可能比柯宇軒多,不會比他少的。

    浴室裡忽然傳來了一聲聲的撞擊聲和玻璃碎裂聲,一股不祥的寒意猛地爬上了她的背脊。立即地,她應聲奪門而出。

    眼前凌亂的景象,差點令她昏厥過去。木門上破了一個大洞,木屑還散在一旁;鏡子上的玻璃早就不見了,化做一地的碎片;固定在牆上的衣架也被拆成兩半,而他的拳頭還兀自地流著血。他始終背對著她,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見他背部的肌肉緊繃著,展露出顯而易見的怒氣。她靠近他,一心只想平撫他的怒氣。

    就在她的小手才搭上他的背時,他卻有如觸電般似地,跳離了好幾步,他轉過身來,狂吼著:「別碰我!」

    他臉上瘋狂暴烈的神情,著實嚇著了她,令她往後跌了好幾步。

    她臉上驚慌的神情帶給他野蠻的快感。他知道他傷害她了,但在傷害她的同時,他也傷害了自己,他不在乎,他愚蠢的心還未死透,他要藉著傷害她來摧毀他自己。

    「滾出去,聽到沒!」

    秦婉咬著下唇,告訴自己她不會這麼輕易就認輸,她鼓起勇氣,往前跨出一步,但他馬上如老鷹抓小雞般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力搖晃。「我叫你滾出去,聽到沒!我不是那個該死的柯宇軒,從來就不是!」

    他滴血的拳頭,還用力地揮舞著。「沒錯!我是假的,這個房子裡的東西也都是假的,我替你搗毀它們,你高興了嗎?」

    她的臉色因為不斷的搖晃而越來越慘白,嘴唇也失去血色,他終於停了手。「出去吧!我會給你解釋的,去書房等我。」他垂下頭,像只鬥敗的公雞,對自己粗魯的舉動感到羞愧不已。

    ◇□◇

    秦婉含著淚,一一為他挑出手上的木頭屑和玻璃碎片,看著他被害得亂七八糟的手,心裡一陣不忍,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汩汩而下。

    雷恩坐在躺椅上,任她在手上挑挑撿撿的。他的頭側轉一邊,望著書房間的角落,就是不正眼瞧她。

    「你還要和我賭氣多久?」她委委屈屈地問。

    他還是一逕地保持沉默。

    她氣極了,她都已經先低頭了,他還要她怎麼樣呢?跪下來求他嗎?想都別想,她把她的怒氣都發洩在他那只受傷的拳頭上,上藥和綁繃帶時,都加了不少的力道。

    「天!你幹什麼?謀財害命啊!」他痛得大叫起來,又為自己的居心不良感到有些抱憾。他不想告訴秦婉,其實這些小傷口只要交給「賽神仙」就能快速處理好的,他只是私心地想享受一下她短暫的服務,這下可遭到報應了。

    她則終於為贏得他的注意力而感到滿意。

    「你不是說,有些話要告訴我的嗎?」她戰戰兢兢地問。

    「沒錯,但在這之前,我想問你,你怎麼發現的?你不聽我的命令跑出去了嗎?」他跋扈地問。

    「命令?我長這麼大,從來沒人敢命令我!兩條腿長在本姑娘身上,我愛到哪兒就到哪兒!何況,哪有人像你這樣霸道,整天把我關在房子裡,我不悶死才怪!」她本來想好好與他講理的,但沒想到他的口氣這麼強硬,害她忍不住蠻橫起來。

    「該死!算我用錯字眼,好嗎?但我不讓你出去有很重要的理由。告訴我,你在外頭待了多久?有沒有被別人看見?」他跪在她面前,關心地問。

    「我不能確定,大概有五分鐘之久吧!你知道,我太吃驚了嘛!至於別人有沒有注意到我,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倒是注意到有好幾隻像怪獸的東西大模大樣地在散步!」她開心地笑了出來。

    虧她還笑得出來,雷恩不禁在心裡罵著,真是不知死活的小東西。

    「五分鐘嗎?完了,你這種長相,別想躲過別人的注意了。」他絕望地說著。

    她的表情忽然嚴肅了起來。「我們已不在台灣了,對吧?不然,外頭走動的,為什麼都是洋人呢?」

    他點了點頭:「沒錯!」

    他有點擔心待會兒要講的話會刺激到她。「我們非但不在台灣,也不在20世紀了。」

    她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只有美國人那麼瘋狂,大白天的還裝成怪獸走來走去!」柯宇軒是半個美國人,難怪她以為她被帶到美國了。

    「你說,我們不在20世紀,難道現在已經是2世紀了嗎?宇軒人呢?他已經變成老公公了嗎?還有你為什麼那麼酷似宇軒呢?你是他兒子,或者是孫子?天呀!誰來告訴我現在是西元幾年了?」她感到彷徨極了。

    「別急,慢慢來。首先,我要糾正你一個錯誤,我們現在確實不在台灣了,但也不在美國,」他深吸了一口氣。

    「我們甚至不在地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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