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文 / 凱瑟琳·杜維爾
另一方面,旁人也不得不想到國王是怎麼討厭王后養的那一票歌手、哲學家和詩人,他們那種奇裝異服和言行教人實在不敢領教。王后是很有幽默感的人,所以貝唐瑪有時懷疑她是不是為了要氣亨利才養這一票怪異人物。
一個年輕的辦事牧師騎到主人貝唐瑪的旁邊,遞給他一小袋酒和半塊新出爐的麵包,大概是在城裡某處弄來的。貝唐瑪滿心感激地接過來。「老天保佑你,爾威,」他說道。「為了你這善行,我要任命你做主教。」
年輕牧師脹紅了臉。這時由於人群擁擠,國王一行人放慢了馬步。倫敦主教下了馬為大家析福,風把他的聲音傳到廣場另一頭。
貝唐瑪打量著王后的背影,擔心她是否太累了。今天早上國王騎馬的時候,她也在後面追了好幾里路。她的騎術跟國王一樣好,然而那樣騎馬狂奔還是大危險了,純粹是傻瓜的行為,尤其是最近宮中盛傳她又懷孕了。如果貝唐瑪沒有記錯,她的前一個孩子,也就是亨利王子,現在才三、四個月大。
他把酒喝完,將空袋子交給爾威。這時貝唐瑪想起上次到莫萊的情形。那一趟訪問還算愉快,只不過他不甚喜歡那個愛爾蘭人朱尼爾。可是他倒挺喜歡那個迷人的妻子。
尼爾在倫敦主教面前下了馬。他的腿傷還沒有完全好,行動仍然有些笨拙,所以他盡量少在公眾場合露面。
他一手牽著馬韁繩,一手伸過去牽他妻子的手。這動作倒不是出於感情,而是要讓她走在他旁邊。他瞭解亨利王,知道國王還沒有跟他算帳。他未經許可就結婚而招致的罰單在幾個星期以前送達,另外一封要徵收他妻子一半財產的通知也剛剛收到。
尼爾一手抓著妻子的手腕當支撐,然後單膝下跪行禮,開始宣誦他的歡迎詞。
一陣風吹過,暗示著秋季即將來臨。風把沙塵吹到艾琳的眼睛裡,她眨著眼睛,差點役注意到尼爾跪下去時扯著她的手。她也跟著跪了下去,這時一個馬伕過來牽走王后的馬。國王把一隻腿移開馬蹬,看著他的莫萊臣民。
亨利國王井下英俊,艾琳有一點失望地想著。她從前一直聽說他的父親安朱伯爵非常英俊,而且很討厭比他大十一歲的妻子,也就是王太后。他們的兒子一定是長得像母親。亨利國王短小粗壯,一雙彎腿像常年騎馬的人。修剪整齊的紅頭髮和鬍子並沒有使他好看一點。她聽說他脾氣很壞,發起脾氣來會脹紫了臉,倒在地上又吼又踢的。然而艾琳也從未見過一個男人眼光如此銳利,如此充滿智慧。那張長滿雀斑的臉上有一股力量,讓人想起亨利在十六歲的時候就帶兵入侵英格蘭。
國王在對尼爾說話。出神的艾琳把目光移向王后。
這可絕對不會教她失望了。伊麗娜長得非常迷人,然而又跟艾琳預期的不太一樣。她並不像吟遊詩人所歌詠的夢中情人那樣是金髮碧眼般嬌嫩,而是身材修長,皮膚像橄欖般光滑,臉部輪廓完美,一雙足以融化人的黑眼睛充滿嗔笑怒罵種種迷人的丰采。
王后的頭上披著一塊紅紗,頂著鑲紅寶石的小金冠。披在肩膀上的長髮是夾著金紋的暗褐色。伊麗娜王后的美既耐看又令人目眩,難怪人人都說她。
艾琳發覺自己在盯著王后看。倫敦主教湊近對艾琳說了一些關於王后的話,她點點頭。國王仍然在說話。這時艾琳往國王的身後望過去,看見兩個侍童騎在威爾斯小馬上捧著國王斗篷的下擺。
其中之一是麥格。
「他媽的我怎麼知道國王會找上他?」尼爾吼道。「我叫喬斯把孩子帶去威靈福郡長那裡,他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一名好騎士。他那裡是訓練孩子的好地方。」
一個女僕想幫他穿靴子,他叫她走開了。房間裡有一堆僕人在幫他們為晚宴打扮。外面樓梯口擠滿了貴族信使等著見他。
艾琳面對著他,全身顫抖,嘴唇發白。「國王什麼事都清楚得很,」她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他是把我的孩子留著當人質!」」你是怎麼搞的?」他拿著靴於,小心地在床邊坐下,以免弄痛了傷口。「國王知道的是我告訴他的,我說我找到你,跟你結了婚,那孩子是我的私生子。萊斯特送來的通知函上說,我得繳一大筆罰金,因為我沒有徵求國王同意就結婚。」
緊張的女僕為艾琳脫下底袍,她穿著麻內衣站在那裡發抖。「你的私生子?你是這麼叫他的?」她扭著雙手。「噢,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找他?我的孩子在那裡,然而我卻只能看著他跟宮裡的人走掉!」
尼爾皺眉看著她。他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害怕。今天要不是他抓著她的手,她就會當著國王、王后和大家的面跑過去把孩子抓下馬了。
華特走進來說,草地上已經沒有空間了,亨利王底下一些不守規矩的人都跑到城裡去了。城裡來參加盛宴的人想叫尼爾談談這件事。
尼爾咒著走到門口,對那些商人喊著要他們先去宴會廳,他會派人處理這件事。華特跟他一起回到屋內,然後把門關上。
「老天,你還以為那些人會自己照顧自己了。可是國王喜歡搞得大家雞犬不寧,」他一面穿衣服一面說道。「華特,你等著看吧!天一亮國王就會毫無預警地跳上馬,隨便選一個方向跑去打獵,讓那些隨從匆匆忙忙穿靴子上馬去追。我見過這種事。每一個都連跑帶爬地跟在亨利後面,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麼。我跟他當了許多年的兵,才發現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華特把繫著狼頭銀扣環的皮帶遞給他,問道:「是什麼呢?」
「啊,你猜不出來嗎?」他低頭把腰帶扣好。「亨利已經是一個高手,能把那些王公貴族逗得像狗一樣團團轉,然後不高興的時候就一腳把他們踢開。」
華特說:「國王對你似乎不會這樣。」
尼爾說:「哈;你以為我們現在在做什麼呢?我們現在也像廚房裡的豬一樣,等他離開了我們還跪在地上,滿心希望自己已經討得他的歡心了呢!」
女僕把一面小鏡子舉在他面前。他湊上前瞇起眼睛看著,同時用手梳理一下長而卷的頭髮。他直起身,朝另一頭的妻子那邊望過去。
她穿了一件深黃色的長袍,後面還拖著長紗,這是倫敦流行的式樣,非常合身地襯出她的曲線。她看起來像一朵黃玫瑰。她把頭髮中分,臉頰旁邊的小辮子串著珍珠。
華特低聲說了一些話,尼爾點點頭,一面仍打量著她。她先前的蒼白膚色此時巳轉為嫩紅,嘴唇上抹了紅色發亮的唇膏,眼睛上有藍色的眼影。她站在那裡,美麗的臉上微蹙著眉頭,看起來迷人無比。只有王后才比她更美。
尼爾突然想起躺在床上療傷的時候。他想是她救了他一命。算他好運,妻子沒有讓那兩個郎中碰他。
他轉著念頭說道:「我們最好把她安排在外院,離王后遠一點。」
華特說:「哈,讓她離國王遠一點。」
這話一點也不錯。尼爾作了一個鬼臉。
第十六章
艾琳聽他們談論她,好像當她不在那裡一樣。她不必抬眼看也知道尼爾打扮得怎麼樣,那些女僕是怎麼諂媚他、怎麼欣賞著他健壯的身材。
她想他是稱得上英俊的,雖然不像金髮碧眼的華特那樣會讓女僕驚歎昏倒。尼爾讓她想到教堂裡雙手執劍的石雕,嚴肅、強壯而沉默。
當然,他發脾氣的時候例外。
他永遠也不會原諒她的,她想到這裡不禁微微打一個顫。那批黃金的秘密像石頭一樣沉沉壓在她心底,讓她每天都覺得自己好像瀕臨毀滅邊緣。
她在廣場上第一眼見到亨利國王,就知道國王絕對不會對手下在做什麼一無所知。他那雙眼睛隨時在懷疑、在思考。只要看看他就可以明白為什麼他可以當領袖,而週遭的人在他這個年紀時只不過剛出頭而已。
艾琳告訴自己,那就是為什麼他把麥格留在身邊。國王才不是隨意在騎士家挑中這個孩子,然後又把他帶回這裡。她可以想出來的唯一理由就是他要扣住麥格,直到他查出那個密使和黃金的事情。
她強忍住顫抖。她不知道自己怎樣熬過這場皇家盛宴,而國王可以當眾揭穿她!他會指控她是叛徒,協助轉運黃金給敵人。
她站在那裡低頭想著,我也害了尼爾和我的兒子,我們都會死得很慘。
尼爾走了過來,女僕格格笑著往後退開。他們並肩站在一起,真的是珠聯壁合,由僕人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們心裡是這樣想的。
他低頭看她。「老天,如果你這副樣子出去,別人會以為我們是去參加喪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