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文 / 凱薩琳·金斯利
「莉蓮?」他轉身瞪著她。「莉蓮與此無關!那個女人只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而且心理偏差。老天,今晚妳不是已經知道真相了嗎?」
「或許,但就我所聽到的一切,我不認為當你剛由半島戰爭回來時,心理就沒有偏差,」她用力吞嚥。「你也說過那是你和莉蓮結婚的理由。你說你有一段痛苦的經歷,而我相信它遠比你願意讓人們知道的更為痛苦。」
契爾的表情變得冷硬如石。「妳根本一無所知,我也不希望妳知道。這個話題已經結束了。」
瓊安拒絕放棄。「這個話題沒有結束。我愛你,契爾──我太過愛你,不能夠讓它過去。你必須說出來,才能夠得到自由──『我們』才能得到自由。」
他的黑眸瞇緊,眼神冷硬,氣息粗重,危險的怒氣凜然散發而出,但她拒絕退縮。
「讓它過去吧,」他的語音低沉野蠻。「有些事最好不要提起。」
瓊安深吸口氣,在心裡默默祈求上帝的指引。「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麼我們實在無法繼續下去。我無法嫁給只有半顆心的男人。」
「另外一半根本不值得擁有!該死的妳!」他以手覆眼。
「對我來說,另外一半或許更重要。」她坐起來,硬是拉開他遮眼的手。
「老天,放過我吧!」他吼道,甩開她的手。「我總該擁有自己的隱私吧!」
「你不也要我掏心剖肺,告訴你我從不曾告訴其它人的事?那不該是你獨有的權利,契爾。如果你真的愛我,你必須要用你的心信任我,無論它是否受了傷──我不在乎你不完美!我根本不想要你完美!」她憤怒地拭去落下的淚水。「你不明白嗎?我愛上的是包含了過去的你──完整的你!」
「我只知道我不希望妳的心染上我的罪孽,正如我不想要妳知道戰爭的罪惡。讓我們其中之一背負這項回憶就夠了!」他的語音粗嘎,滿蘊著痛苦。
「你看不出來你只是在折磨自己嗎?」她迫切地想要觸及到他的內心。「你將痛苦埋藏在內心深處,深得以為你可以遺忘,彷彿它從不曾存在一般──但那是沒有用的。」
「噢,那麼請教大智大慧的妳,妳又認為怎樣會有用呢?妳認為只要迫使我坦白,就能夠治好傷口?」
瓊安絕望地搖頭。「老天,契爾!我曾被指控毒殺坎莫,但那還遠不及你對自己的指控!你正在逐漸毒殺自己──甚至毒殺我們的未來。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我說過多少次別再提了?」他抬起頭,痛苦的黑眸直視著她。「請妳──讓它過去吧。」他柔聲道。
她的心幾乎碎了,但她知道如果要打碎這七年來囚禁契爾的心牆,她必須採取非常手段。
「停下馬車,我從這裡走路回家。」她堅定地道。
他愣住地望著她。「妳瘋了嗎?妳不能從這裡走路回家,這裡距離衛克菲至少還有一哩遠。拜託,別傻了,瓊安。」
「我既不瘋,也不傻。我絕對可以從這裡走回衛克菲,只不過從明天開始,它已經不再是我的家。請你停下馬車吧,我無法和一個堅持表現得像個白癡,拒絕面對自己感情的人同車。」
「妳太荒謬了,瓊安。」他伸手向她,但她往後閃開。
「別碰我,契爾,我是說真的,你認為小邁是怎麼復原的?回答我──絕不是藉由埋藏他最痛苦的回憶。」
「別把我比成邁斯,」契爾疲倦地道。「他是個孩子,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們的感情經驗和處理的能力有極大的不同。」
「是嗎?我納悶不同處在哪裡。就我看來,邁斯小小的身軀裡擁有比你更大的反抗的勇氣──儘管你是個已成年的大人。」
契爾看起來像是想要掐住她的頸子。「妳怎麼敢這麼說?妳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的語氣突然變得致命的平靜。
「那正是重點所在──我不知道,因為你不夠信任得可以告訴我。除非你願意告欣我,放棄我無法承受你的痛苦的想法,我不可能知道。你不想要記得,但你又無法停止回想──那正是問題的核心所在。」
「那妳就走吧,」他低語,以指扒著頭髮。「妳想走的話,就走吧!我不會協助妳,但也不會攔妳。上帝助我,瓊──我從不曾像愛妳一樣愛過任何人,但我無法容忍妳不斷的刺探──在這件事情上不。」
「我也無法嫁給一個對我關閉心扉的人──顯然他的愛不足於對我敞開一切,無論是好是壞。」她竭力克制著淚水,接受他的決定。她徹底地輸了。
上帝!我無法幫助他脫離他自囚的監獄,你能協助我嗎?
她伸出手,敲打車頂,示意比爾停下來。
第十六章
馬車門打開來,露出狄納森困惑的面容。「有問題嗎,爵爺?距離衛克菲還有一哩的路。」
契爾別過頭去,沒有回答。
「爵爺沒有問題,狄納森,他只是有點累了。」瓊安走下馬車。「倒是我想要走路回莊園,我決定運動一下。」
狄納森甚至沒有眨眨眼。他拿起燈籠。「繼續往前開,」他對比利道。「我陪伴夫人走回去。天氣不錯,顯然在舞會的喧鬧後,夫人想要吹吹清涼的夜風,讓腦袋清醒一下。」
比利揉了揉鼻子,最後點點頭,往前開走了。
瓊安在心裡感謝狄納森打圓場。他靜靜走在她身邊,沒有問任何問題,彷彿半夜裡走在路上是再正常不過了。
終於他們走進莊園的大門,瓊安仍不知道該對狄納森說些什麼。她不想進屋裡去,也不知道要怎樣面對其它人。但她又能夠去哪裡?小教堂埋著莉蓮的遺骨,而她無法面對莉蓮。
突然,她想到了一個最好的傾訴對象。「謝謝你送我回來,狄納森。」她微笑道。「但我還想再走一會兒,再進屋裡去。」
「是的,夫人。」狄納森的眸子流露著擔憂,但他謹守本分道。「如果妳有需要,請喊我一聲。」
「我不會有事的。」她強擠出笑容道。
狄納森憂慮地看了她一眼後,點頭退下。
瓊安長吐出口氣,朝馬廄走去,打算對「凱莉」傾吐出所有的心事。她的喉間哽咽,淚水幾欲奪眶而出。忠貞的「凱莉」!牠低嘶表示歡迎。瓊安磨蹭著馬鬃,輕撫牠的鼻頭,抱住馬頸。
「凱莉,我的麻煩大了,」她啜泣道,任由淚水奔流。「我全心全意愛著契爾,還有小邁──將他當做自己的兒子疼愛。想到要離開衛克菲、圖比、溫蒂、比利、納森、克利和其它人,我的心都要碎了。他們已經成了我的家人。」
她抬頭望向凱莉。「還有,我又怎能離開妳呢,美麗的女孩?妳救了我的命,我會永遠感激,但我又怎麼能夠留下?我無法──如果契爾一直對我關閉心扉。我一直不知道那段經歷對他有多麼可怕,但他拒絕和我談論,於是我告訴他我必須離開。」她埋在馬頸上。「妳相信嗎?那個愚蠢的男人真的讓我走了。」她道,試著表現得勇敢。
「凱莉」低嘶一聲,彷彿表示同情。
「我無法忍受這種致命的沉默,無論我有多麼愛他。最後它將會扼殺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她已泣不成聲。
平靜、輕柔的語音自她身後響起,彷彿無比的遙遠,但又近在天邊。「那是在秋天,但它非常寒冷──冷得刺骨。我帶領的隊伍趕了好幾天的路,急著回到洛得利哥的駐紮地。我們全都累了,側翼沒有防備。」
瓊安猛轉過頭,以手覆唇。
契爾站在一段距離外。他已脫下外套,解開領巾,顯得無比疲憊。她想要奔進他的懷裡安慰他,但強烈的直覺促使她留在原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西班牙游擊隊自後方攻擊我們。因為法國人一直在提供他們援助,他們以逸待勞,自山谷後方攻擊我們這支疲累的隊伍。還有那天殺的雨──它不斷下著,令我們什麼也看不到。我們有一半以上的人遭到屠殺,而且法國軍隊就守在前方,等著將我們全軍覆滅。」
瓊安看著他低垂的頭,想像那個可怕的情景,渴望給予他安慰,卻也知道她還不能碰觸他。至少契爾願意說了。
「我的手下就像無助的羔羊,慘死在敵軍的馬蹄和槍彈之下,一點機會也沒有。我是他們的指揮官,他們信任我,我卻帶領他們走進陷阱,」他粗嗄地道。「我的掌旗手一直跟著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德偉才二十一歲,擁有大好的前途,卻為我擋子彈死掉了。」
他的身軀劇顫。他抬起頭,黑眸裡滿盛著痛苦。她幾乎想衝入他的懷裡,牢牢擁住他,告訴他不要再說了,但她壓抑住這個衝動。為了治療傷口,短暫的痛苦是必須的。
「在那之後,我決定唯一的方法是吸引敵軍的注意力,設法讓我們的人突圍。我告訴我的副手韓伯偉盡可能帶領其它人離開地獄。他或許不甚聰明,但他很勇敢,並且服從命令。他成功的辦到了,保住了剩下的其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