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凱薩琳·金斯利
然而,看到他驚喜的神情也令她高興不已,特別是他瞧見邁斯的進步時,發亮的眼神。那一眼就足以讓她過去三個月來的辛苦都值回代價──儘管邁斯的復原本身就是最好的鼓勵。
瓊安自衣櫃裡挑了件唯一上得了檯面的絲料禮服。雖然它有些過時了,但這是在她嫁給坎莫後,他特別為她訂做的。
想到坎莫和那段短暫、快樂的婚姻,瓊安的心裡一陣刺痛。她彷彿仍可以在耳際聽到他溫柔、溺愛的話語:親愛的,轉個身,讓我好好讚美妳。我何其有幸,能夠娶到像妳這樣的美女為妻!瓊安,妳讓我非常的快樂。我敢說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男人了……
她咬著下唇,抑回淚水。坎莫總是如此溫柔體貼。她輕撫著禮服上的蕾絲,彷彿可以藉此碰觸到他。她的腦海裡清楚地浮現坎莫的影像:蒼蒼白髮,高挺的鷹鉤鼻,充滿智能和溫馨的眸子。他就像高山般沉穩堅毅,守護在她的身邊,但也瞭解她偶爾需要清靜,留給她獨處的空間。
他和契爾就像白天和黑夜,截然相反……
門上傳來了輕敲聲,女僕溫蒂拉著雪玲走進來。「我們都聽說了,夫人。妳將要和爵爺共進晚餐,我想妳一定需要人幫妳梳妝打扮和梳理髮型,而我們也自告奮勇前來幫忙。」
瓊安漾開笑容,衷心感謝她們的熱心。這幾個月來,她已經和僕人混熟了,尤其是向來就熱心率直的溫蒂。
瞧見攤開在床上的禮服,溫蒂的眼神一亮。「噢,多麼美的禮服!這是意大利的設計吧?和英國的就是不一樣。等著瞧,爵爺一定會驚艷不已,特別在雪玲為妳巧手梳好頭髮之後!」
瓊安謝過她們,笑著接受了她們的熱心協助。
半個小時後,瓊安驚訝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寡居多年來,她一直穿著灰黑色的服裝,打扮樸素,幾乎認不出鏡中盛裝打扮的女子了。
「謝謝妳,雪玲,」她由衷地道。「妳真的有一雙巧手。妳由哪裡學到了這樣的手藝?」
「我的母親過去在霍茲莊園擔任女主人的貼身女侍。她將手藝傳授給我,希望我有一天也能當上貼身女侍。噢,瓊安夫人,我可以留在妳身邊服侍妳嗎?」
瓊安苦笑。「恐怕不行,我只是個家庭教師,用不上貼身女侍,但我會和葛太太談,將妳升任為宅邸裡的女待。爵爺有時會舉辦舞會,妳將可以擔任服侍女客的責任,這會是項莫大的殊榮。」
雪玲欣喜地道謝,和溫蒂離開了。
房間裡只剩下瓊安。她再度挑剔地望著鏡子,不由得納悶:當契爾看著她時,他究竟看到的是她本人,或是莉蓮的化身?
她以指輕撫面頰。對她來說,鏡裡反映出的只是張平凡的面容,一點也不像莉蓮。
她們的鼻樑很像,不過莉蓮的較為高挺;她們的眉眼也相似,但莉蓮比較接近藍綠色,她的則是偏近榛色。莉蓮的眼眸明亮動人,紅唇飽滿,而且她總是巧笑嫣然,風情萬種,不像瓊安的冷然靜默,沉悶無味。
瓊安歎了口氣。契爾看到她和莉蓮的外表相似處重要嗎?她和莉蓮有若雲泥之別,而且他也表明了對她的重視就像腳下的泥土……
但他也同樣不屑於莉蓮這朵高高在上的雲彩。
話說回來,她根本不該在乎他的想法。她留在衛克菲完全是為了邁斯,他的父親只是她在擔任家庭教師期間必須忍受的人──僅此而已。
她確實被他吸引,就像金屬被磁鐵吸引一般。想想,她一向認為自己沒有半點熱情的天性,也很滿足於這樣的情況,為什麼會突然發現自己受制於低下的性吸引力?
為什麼生命變得如此複雜?她歎道,披上薄紗披巾,一生中首度為了男人芳心大亂。
她來到樓梯底,狄納森已恭謹地等著她。「爵爺在金色沙龍等著妳,夫人。」他行了個禮。「非常美麗的禮服,相信爵爺一定會印象深刻,請跟我來。」
瓊安微微一笑。狄納森打開沙龍的門,朗聲宣佈:「卡波利伯爵夫人。」
「拜託,叫我瓊安就好。」瓊安低語,走進沙龍,想起了上次狄納森在圖書室外做此宣佈時──當時她以為自己就要被趕離衛克菲莊園了。
契爾背對著她,佇立在爐火前,聞言轉身迎向她,展開笑容。「晚安。過來爐火邊,讓身子暖起來。這棟房子在冬天特別悶不通風。」
「謝謝你。」她道,走進了光亮處。「坦白說,晚禮服實在不是為這種天氣設計的。」
契爾沒有回答。她不解地望向他。「契爾,你凍著了嗎?」
他一動也不動,有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
「怎麼了?」她緊張地問。
「沒什麼。」他以手揉了揉眼睛。「抱歉,我想只是因為旅途疲累。」
瓊安突然有種預感,她似乎喚回了有關莉蓮的回憶。由他痛苦的眼神看來,那並不是段快樂的時光。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很抱歉。」
「為了什麼?」他走向她。「妳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似乎引起了痛苦的回憶,」她低聲道。「我沒有辦法──我知道自己令你想起莉蓮,特別說當我穿得像這樣時,但我無法改變我的外表。」
「事實上,」他道,語音微微沙嘎。「我根本沒有想起莉蓮。」
她皺起眉頭。「你沒有?但我感覺是的。」
契爾的臉上閃過一抹笑意,但快得一閃即逝。「妳很少有說不出話的時候。」
「我也很少穿得半裸,」她不假思索地道,隨即驚恐地以手覆唇。「噢,」她呻吟道,跌坐在最近的座椅上。「再假裝也沒有用了,我向來不擅長這種事。」
「什麼樣的事?」契爾問,以肘枕著壁爐,表情深不可測。
她懊惱地抬頭看著他。「這一類的事──閒聊、交換八卦新聞、搧著扇子,以及其它社交界重視的愚蠢規則,我相信你也是。」
「嗯,我明白了。那麼妳擅長什麼?除了激怒人,以及在心靈受創的小男孩身上創造奇跡之外。」
她眨了眨眼。「我──我不知道你剛才究竟在侮辱我,或是恭維我。」
「兩者都有吧,我想。」他走到桌邊,倒了杯雪莉酒。「如果妳要捱過這個夜晚,妳最好喝一杯。我一直想瞭解妳!甘瓊安,而妳可能不會喜歡我的質問。」
她用顫抖的手指接過酒杯──並非擔心他的質問,而是因為他的手指觸及她時,傳遍她背脊的戰慄。
上帝,請證賜給我勇氣,她在心裡祈禱,啜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品味著它的芳香和暖意──特別是暖意。
「好吧,」她抬起頭,覺得平靜多了。「你可以隨心所欲地質問──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他問,俯視她的眸子裡閃著好奇。
「為了公平起見,你必須也答應讓我反問。」
契爾回到桌邊,也為自己倒了杯雪莉酒。「我保留拒絕回答的權利。」他轉身面對她。
「我不反對,只要你賦予我同樣的權利,」她漫不經意地回答,喜愛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握著水晶杯。「然而,我們兩個都必須同意坦誠回答我們願意回答的問題。」
「妳很擅長談交易──好吧,成交。」他將酒杯放在壁爐上,雙臂抱胸。「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她點點頭,戰慄地看著他,感覺他就像即將出擊的黑豹。
「妳來到衛克菲的真實理由為何?」
瓊安凍住了,差點灑了手中的酒。「什麼?你明知道我為什麼而來。為什麼在經過這麼久之後,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我認為最好從頭開始。告欣我吧,瓊安,妳規定要坦誠無欺的。」
「我看不出有什麼好隱瞞的。我來是因為我承諾了莉蓮如果她出了事,我會代她照顧她的兒子。我一得到她的死訊,就盡快趕來了!不過我早就告訴過你了。」
「是的,妳說過。我不明白的是,妳為什麼願意捨棄在意大利的豪宅,及習慣了的奢華生活,來到偏遠寒冷的英國鄉下,屈居家庭教師一職?」
「因為我打心裡愛著莉蓮,」她由衷地道,淚水湧上眼眶。「因為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背棄對她的承諾。現在我也深深愛上了邁斯,因此我不只是為了莉蓮,更為了邁斯留下來。」
敲門聲響起。瓊安轉過頭,瞧見是狄納森。她用紗巾的一角拭淚。
「晚餐已經準備好了,爵爺。」
「謝謝你,」契爾道。「我們等一下就過去。」他走向瓊安,溫柔地覆上她的肩膀,讓她轉身面對他。「我很抱歉讓妳難過,但在我們進一步之前,我需要知道妳的回答。」
她仰望著他。「你仍然不相信我嗎?」她低語,全心希望不是如此。她無法忍受被視為說謊者,特別是被契爾。
「我想我相信妳,」他緩緩道,濃眉擰起。「在妳為我的兒子所做的一切後,我不相信妳就太過無情了,只不過還有許多事是我需要瞭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