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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文 / 凱薩琳·金斯利

    瓊安氣憤地拭去滲出眼角的淚水,打濕毛巾,擦去邁斯塗抹在桌上的水彩,衷心希望她也能同樣輕易將契爾自心頭拭去。

    瞧見邁斯朝馬廄跑來,圖比漾開個大大的笑容。「你來了,好小子。記得『番瓜』的甜點吧?」

    邁斯點點頭,攤開掌心裡的白糖。「在這裡。」

    「過去那邊的圍欄吧,『番瓜』一直在等著你。」

    邁斯立刻拔腿跑去,「帕卡」緊跟而去,瓊安和圖比被拋在最後面。她告圖比邁斯的畫。

    「他進步得很快,而且不只在繪畫和說話方面。」圖比道。「他對馬匹很有一套,就像他父親一樣。」

    「他每天有一半的時間和馬匹玩在一起,」瓊安道。「我衷心感激『番瓜』對他的幫助──還有你,圖比。你知道的,他崇拜你。」

    「嗯,但他最好是崇拜自己的父親。」

    「當他的父親很少在家時,那實在是不太容易。」瓊安遲疑了一下。「圖比……克裡維爵爺一向都很少待在莊園嗎?」

    「不是的──直到他去參戰。有三年之久,我們不曾見過他的身影,然後他一回來就結婚了。他的妻子不喜歡這裡──比較偏好城市生活。話說回來,妳是已故夫人的表姊,應該很瞭解她。」

    「我知道她在這裡待得不快樂,但我不知道那和衛克菲莊園有關聯。我認為──坦白說,圖比,我認為她和克裡維爵爺並不是合適的一對。」

    圖比抓了抓面頰。「就像替馬匹配對一樣,夫人,妳不能將一匹個性沉穩的馬和一匹浮躁的馬套在一起,牠們絕對無法步調一致,甚至會弄翻馬車。」

    瓊安笑了,圖比什麼事都能夠扯到馬。「我瞭解。莉蓮的個性較活潑──然而克裡維爵爺的脾氣也不算溫和。」

    「抱歉,夫人,但爵爺的本性是很沉穩的。他是從戰場回來後才改變的。」

    「怎麼會這樣?」她問,緩下了腳步。

    「我對戰爭的事知道不多,但爵爺的名字曾在戰報上被提起。」他驕傲地點點頭。

    「司閽安克利告訴我的。爵爺是騎兵隊隊長,而他們對他的評價極高,特別是在他英勇的表現後。」

    「他做了什麼?」

    「我並不是很清楚細節,我只知道重返家園後的爵爺變得不太一樣了。我真的不是很明白,因為爵爺不肯對任何人談。但在他最需要家園的寧靜祥和時,他的妻子卻只會給他惹麻煩。」

    瓊安停下腳步。「你是說我的表妹造成了克裡維爵爺的不快樂?」

    圖比扯扯帽簷。「抱歉,夫人,但那是事實,正如爵爺或許在外表上看起來已經癒合了,但依我看來,他的內心還留著血淋淋的傷口。」

    「他的腿受過傷,不是嗎?」

    圖比點點頭。「他們說他是個英雄──我真的深以他為做,夫人。他遇事從不退縮,勇於躍過每道籬笆──在不傷到馬匹的前提下。據說他在西班牙救了許多人,韓伯偉先生也是其中之一。他曾告訴我爵爺冒著生命的危險救了他。」

    瓊安以手摀唇。她怎麼會將契爾看錯得如此離譜?如果圖比說的屬實,契爾絕不可能是莉蓮信中說的自私、放蕩的禽獸。願意冒著生命危險救人的人絕對不自私。她信任圖比,而圖比是從小看著契爾長大的,他對契爾的判斷絕不會錯。

    如果事實是如此,那麼只能說莉蓮嫁給契爾是選錯了對象。儘管她深愛著她的表妹,她很清楚莉蓮從小被寵壞了。她無法安撫像契爾這樣遭遇過可怕經歷、內斂複雜的男人,也無怪乎她的婚姻極不幸福……

    瓊安感覺像心頭卸下了千斤重擔。她終於弄明白了契爾和莉蓮不幸的婚姻的真正原因。

    「謝謝你,親愛的圖比,」她輕吻了老人驚訝的面容。「謝謝你所告訴我的一切。」

    他困窘地清了清喉嚨。「很高興能夠有所幫助。噢,瞧小少爺,他正試圖要翻過圍籬。一不小心的話,他可能會跌斷腿。」

    瓊安將邁斯都給忘了。她驚呼出聲,奔向圍欄,大吼著叫他不能爬籬笆。

    一直到稍後,瓊安才省及邁斯表現得就像正常的男孩一樣。

    契爾站在衛克菲莊園的門口,深深攝入鄉下清新的空氣。老天,回到家的感覺真好。他明白到他不只是想念衛克菲,還有邁斯和瓊安。

    他打算先騎個馬,然後去育嬰室找瓊安,詢問邁斯的近況。如果他要成為好父親,他必須盡可能瞭解有關邁斯的一切,而這些瓊安都可以告訴他。

    想到瓊安,他的胸口一陣緊窒。他可以清楚想見她的模樣,她總是堅持將金髮綰成髻,說這樣才像個家庭教師,儘管他較偏好她長髮披肩的模樣。她或許也會穿著那套灰色的家庭教師服……

    他納悶她是否會高興見到他,也或者她會像想要激怒他時,裝出不悅的神情。

    老天,再度回到家裡真好!

    他走到馬廄,環顧著週遭,彷彿首度看到衛克菲莊園。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麼想念這裡。現在是二月,生機蟄伏,但春意已隱現在空中。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左側傳來。笑聲在衛克菲莊園已極為罕見,他忍不住循聲而去。

    隨即愣在原地。他瞧見邁斯坐在一匹肥胖的小馬背上,瓊安牽著小馬的韁繩跑在前頭,「帕卡」緊跟在後。

    邁斯緊抓著馬匹的鬃毛,隨著小馬上下晃蕩,清朗的笑聲傳來,就像個無憂無慮的男孩。

    「快一點,安安!」他喊道。「再跑快一點!」

    契爾不知道何者更令他震驚──看到他的孩子騎著小馬,就像正常的孩子一樣快樂歡笑,也像正常的孩子一樣開口或是瓊安的金髮迎風飄揚,雙頰緋紅,一手撩著裙角,一手牽著韁繩,在圍欄裡繞圈奔跑。

    他感覺像是誤闖進別人的人生……

    「爸!爸!瞧我的!」

    契爾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契爾喊他「爸爸」!那幾乎像是一輩子前的事了。它像天籟般撫平了他創痛的心靈。

    「我看到了,邁斯,」他道,極力保持語音的平穩。「你太厲害了,一個人騎馬!我深深以你為傲!」

    瓊安聞聲轉過頭,臉上的血色褪盡。「克裡維爵爺,」她以手撫著喉嚨。「你──你回來了。」

    「是的。」他走向她,不確定她的反應是高興或沮喪,但他太高興見到她,而且該死的不在乎。「坦白說,我很驚訝我所看到的。邁斯在這幾個星期裡進步神速。」

    她的臉龐一亮。「噢,在某些方面,他是的。我有許多事一直想告訴你──」她突地打住。「噢,我知道你一定會很高興他的進展,但我以為你要到三月底才會回來。」

    「原本是的,但我決定我屬於這裡,」他清了清喉嚨,覺得尷尬至極。「瓊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原本預期邁斯會和我離開前沒有什麼兩樣,但他──他就像脫胎換骨一般。」

    「不完全是,」她嚴肅地道。「我們仍需要努力。他已經開口說話,但偶爾他又會退縮回寂靜的世界裡。不過他另外有管道表達自己,特別是透過水彩。經由他的畫,我瞭解了許多有關他的事,以及他一直壓抑的內心。」

    「我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今晚可以和我一起用餐嗎?我們有許多可以聊的。」

    瓊安的表情彷彿他剛剛邀請她和鱷魚一起游泳。「晚餐?」她驚愕地望著他,綠眸裡滿盛著沮喪。

    「是的,晚餐。妳用晚餐嗎?」

    「當然。」她玫瑰般的紅唇輕扯。「然而,我比較習慣在自己的房間裡用餐──一個人。」

    他笑了,發現自己頗想念她的伶牙俐齒。「換句話說,妳偏好自己一個人,勝過和我相處。」

    「我沒有那麼說,」她顯得著惱。「我只是說──算了,我會很樂意和你共進晚餐,爵爺。」

    「叫我契爾,正式的稱謂會讓我在用餐時消化不良。」

    瓊安綻開笑靨。「那我可不敢殘忍得害你消化不良。說出時間和地點吧,我一定到。」

    「瞧妳將晚餐說得像決鬥一樣,接著妳就要我選擇武器及指定副手了。」

    「刀子和叉子就夠了。」她笑道。「至於說副菜,恐怕說你必須滿足於大廚艾密所能端出來的了。(譯註:副手在英文中與副菜同字。)」

    「既然如此,那就七點在沙龍見。」他行了個禮,越過她走向牧欄,打算好好讚美他的兒子。

    是的,回到家的感覺真的棒極了!

    瓊安僅著單衣,在衣櫃裡翻找著合適的禮服,手指因為緊張而笨拙。晚餐──該死了,她究竟要穿什麼出席晚餐?

    天知道,她仍未自突然看見契爾站在圍欄外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他就不能事先警告一下嗎?他突然的離開和出現總搞得她心緒大亂,而他竟然還敢說拘禮會讓他消化不良?他根本不知道單單只是看到他,就令她下腹忐忑、雙膝發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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