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凱薩琳·金斯利
我真的愛極了當個侯爵夫人及衛克菲莊園的女主人,但最重要的,我愛極了當契爾的妻子。親愛的瓊,我是如此想念妳,但爸和媽一直禁止我寫信給妳。妳真該聽聽他們談論妳的那些可怕的話!他們在城裡到處散播有關妳墮落的本性的可怕謠言!
別擔心,他們的話我一句也不信,而且我一有機會就為妳辯護。妳知道我崇拜妳,而且永遠如此。噢,瓊,我希望妳也能像我一樣快樂。妳真的應該考慮結婚,它有許多好處。
愛妳的莉蓮
附註:我有個了不起的秘密要告訴妳,等著我的下一封信!
莉蓮的秘密就是她懷孕了。瓊安仔細折好信,放回盒子的底部。五年來莉蓮寫了許多封信,信裡清楚地勾勒出她對丈夫和婚姻生活逐漸的失望。
現在,瓊安正在前往衛克菲莊園的半路上。她即將見到莉蓮在信裡一再提到的丈夫──而且多數都是可怕的描述。
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麼,但她決心不讓任何人或事阻撓她照顧莉蓮的兒子──這是她唯一能為摯愛的表妹做的事。
一個小時後,馬車轉個彎,緩了下來。瓊安坐直身軀,倚著窗子往外望。
雨已經停了,暮色深沉。一棟雄偉的宅邸矗立在暮靄裡,煙囪冒著絲縷輕煙,然而正面的長窗並沒有亮燈。
「他看起來不像在等著我們,小姐。」板板道。「除非說我們要由後門進去。」
「我們會由前門堂堂正正地進去,」瓊安堅定地道。「他或許有意侮辱,但我也可以端出女伯爵夫人的架子,任何事都無法阻擋我。」
板板仰頭而笑。「好吧,女孩,妳或許毫無理智可言,但妳絕對有的是骨氣──儘管那是上帝賜給妳的最不理智的禮物。沒有男人會喜歡桀驁不馴的女人。」
「我才不是桀騖不馴,」瓊安反駁。「我只是堅持己見。」
「我不在乎妳怎樣稱自己,事實就是事實。好吧,我們等著瞧。我納悶妳是否考慮過國王陛下或許根本不在家。畢竟,燈沒有亮。」
瓊安揮了揮手。「少荒謬了,他當然會在;他還在服喪。」
「噢,妳認為服喪的人就該像歐爵士夫婦一樣深居簡出?我不認為。再說,今天已經是十一月六日了,妳不知道莉蓮究竟在去年十一月的什麼時候去世。或許服喪的期限早就過了──他甚至可能已計劃再婚。明顯地,他不愛他的妻子,為什麼他不能繼續過自己的人生?」
「因為他就是不能。」瓊安固執地道。
馬車在宅邸前停住。
好一晌過去,但前門始終緊閉,沒有僕人出來應門。憤怒的瓊安就要起身下車。她打算用力敲門,直到有人出來。
板板伸手按住了她。「等一下。」
「我不會,」瓊安道。「他們不能這樣子對待我們。」
「我們必須等待,」板板以不容爭辯的語氣道。「是僕人前來就伯爵夫人,不是顛倒過來。妳始終學不好這一部分,孩子。」
瓊安忿忿不平地坐了回去。
但板板說對了。數分鐘後,前門打開了。司閽帶著兩名手持燈籠的僕役,穿過濃霧,走向馬車。
「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夫人?」司閽來到車門邊,禮貌地詢問。「也或許妳的馬車在濃霧中迷了路?在這種天氣裡是難免的。」
「不,車伕沒有走錯地方,」瓊安以最高傲的語氣道。「我是卡波利伯爵夫人,我相信克裡維侯爵正在等我。」
「抱歉,夫人,」司閽鞠躬道。「我很遺憾爵爺不在此處──事實上,過去三個月來他都不在。」
「什麼!」她驚呼,無法置信。「這是──不可能的!我大老遠由意大利來見他。他一定在這裡,他還在為他的妻子服喪!」
「爵爺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不能留守莊園,夫人。再則,他的服喪期已經過了。」
「我──明白了,」瓊安低聲道。板板又說對了,她應該要詳加考慮,而非貿貿然地前來。「明顯地,克裡維爵爺沒有收到我的信,不然他一定會在此等我。」她遲疑了一下後說道。「偉坎伯爵爺在嗎?我是來見他的。」
「妳來見偉坎伯爵爺?」司閽無法置信地問。「妳知道小少爺只有五歲吧?」
「當然。」她道,不耐地扯下遮住口鼻的圍巾。「他的雙親都不在,他一定很孤單。」
司閽驚恐地瞪著她,彷彿她剛剛長出了角。
「夫──人?」他結巴道。「這──不可能!上帝……」他跌步後退。
瓊安立刻省悟對方驚恐的原因。離開英國多年,她幾乎忘了自己和莉蓮有多麼相像,尤其在這種黯淡的光線下,她很容易被誤認為已去世的表妹。
「毋須恐慌,先生。」她以安撫的語氣道。「我是克裡維夫人的表姊──每個人都說我們長得極為相像。我真的是來見偉坎伯爵爺,我的表妹生前要求我代為照顧她的兒子,我一得到她的噩耗,立刻就由意大利趕回來。」
「噢,老天!」司閽舉高燈籠,照清了她的面容,然後是板板。「原諒我的失態,夫人。」他轉向瓊安。「有那麼一刻,我以為──噢,別管我怎麼想的。您是克裡維夫人的表姊?這解釋了一切。」他放低了燈籠,但仍震撼不已。「在這種惡劣的天氣裡,妳和妳的同伴最好快進屋來,夫人。請跟我來,利克會代妳提行李入內。」
「謝謝你。」瓊安衷心感激,不知道如果被拒在門外該怎麼辦。她朝板板微笑,但她的老保母只是抿起唇,悶哼一聲,表示道:「我早就告訴妳了吧!」
第三章
瓊安坐在圖書室的桃花心木梯上,翻閱插圖精美的精裝書,讚歎不已。無論她對沙契爾個人有何不滿,他的藏書品味確實一流,而且藝術書籍的收藏極為豐富。過去兩個星期來,她大半時間都窩在圖書室裡──事實是,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其它事可以做。
漫長的兩個星期過去,高高在上的克裡維爵爺依舊不見蹤影。她白白浪費了兩個星期,仍沒有查出莉蓮的死因。她問到的僕人大多一臉茫然地看著她,當她問到司閽安克利時,他則一臉發白。
「妳最好去問侯爵本人。」他只道。
在照顧邁斯這方面,她也毫無進展。濃濃的挫折感快要逼瘋她了。說真的,她根本不知道要怎樣觸及邁斯的內心,讓他有所響應。
她歎了口氣,望向細雨迷濛的窗外。十二點整,邁斯的散步時間到了。她看著他亦步亦趨地跟在羅太太身後,小手垂在身側,寒風將厚外套吹抵著他單薄的身軀。
可憐的邁斯!他的保母嚴格規定著軍事化的時間表,無論晴雨寒暑,每天準時帶他外出散步──簡直就像溜狗一樣!
她可以想像他的眼裡和往常一樣神采全無。初次見到邁斯時,她就不安地注意到了這一點──還有他迴避任何的肉體碰觸。之後對邁斯的保母瞭解得愈多,她愈是憂慮擔心。
她永遠忘不了抵達莊園後的隔日下午,羅太太終於認為可以帶男孩到會客室見她。事實是,她已經等了一整天。瓊安一早就派僕人去請邁斯下來,卻被羅太太堅定地拒絕了。她表示偉坎伯爵爺必須到午後四點才能見她,一分鐘都不能早。
羅太太大膽的回答令她氣壞了,但她別無選擇。畢竟,她只是在此做客,沒有任何權力。
羅太太終於帶邁斯出現時,瓊安的第一印象是個穿著白色單衣的甜美小男孩。他濃密的黑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粉色的雙頰顯然是剛剛用力揉紅的──然而以五歲的孩子來說,他實在是太瘦小了。
可憐的孩子──這也難怪。莉蓮一直是他的全世界,失去她這一年來對他一定很不好過。
邁斯看見她,棕眸驚訝地大睜。「媽媽?」他跌步後退,眼裡閃過一抹彷彿是恐懼的神采。
「不,我不是你的媽媽,親愛的邁斯,」她溫柔地道,蹲在他的身邊。「我是你的表阿姨瓊安──或許你的母親曾經對你提起過我?我們是好朋友,我猜你一定很想念她──我就是。」
他定定地直視著她,目光彷彿穿透了她,之後他別開視線,注視著地板。
瓊安的心為了他狠狠揪痛。他看起來是如此瘦小、荏弱、迷失。細看之下,他有著濃密漆黑的睫毛,就像莉蓮的一樣,但他的唇形卻是不熟悉的,下唇較上唇飽滿,而且此刻正微微顫抖。他方正的下顎流露著堅毅的痕跡,然而整體上,他給人的感覺是不安的退縮內斂。
「我已經等了好久,一直想要見到你。」她道,猶豫地伸出手向他。
邁斯的反應是不斷往後退縮,直至背抵著椅背。
她詢問地望向羅太太,但後者只是聳聳肩。「男孩非常害羞,」羅太太僵硬地道。「至少他非常規矩,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