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凱薩琳·金斯利
「小心?該小心的人是妳,女孩。在這之前,我一直保持緘默,但今晚是妳最後的機會了──絕對是歐家人讓妳逮到丈夫的最後機會。如果妳再不在乎,妳會發現自己一輩子都得待在歐家,當個窮親戚,仰人鼻息──而別以為我會跟著妳一起留在這裡受氣!我只是妳小時候的保母,不是妳的母親,我隨時可以收拾行李離開。」
她拉著瓊安到水槽邊,為她洗臉,彷彿她仍是個五歲的小女孩。「如果我是妳──感謝天我不是──我會更積極一點找丈夫。」
「別又來了,板板──我已經聽莉蓮數落過一遍了。」瓊安道。「如果我沒有在明天之前嫁出去,我會一輩子都是個身無分文的老處女,悲慘地度過餘生。」
「這是一整個月來,那個女孩唯一說過有理智的話。」
「別這樣說她,板板。這不是她的錯,莉蓮的雙親教導她相信容貌和嫁妝是她唯一的資產,不認為有必要讓女孩受教育。但莉蓮很聰明的,只是欠缺後天的琢磨。」
板板哼了一聲。「那對任何女孩都沒有好處──認為世界是圍繞著她運轉,無論她有多麼美麗。美麗的容貌從不曾讓妳昏了頭。」
瓊安微微一笑。「如果我敢,妳絕對會痛打我一頓屁股,讓我一個星期都無法坐下來。話說回來,我才稱不上美麗──不像莉蓮,她真的出落得美麗非凡,就像分送星塵的仙女,迷倒了每個看到她的人。我毫不懷疑她可以達成她的願望──嫁給一位出身高貴、英俊富有的丈夫。他會毫無條件地寵溺她,崇拜她走過的每一寸土地。」
「我相信妳也可以。妳的父親善良聰明,卻不擅長管理錢財,妳的母親也不比他好上多少。妳或許可以靠著妳父親留下來的遺產維生,但那真的不多──這是我的經驗之談。不然妳想我為什麼要放棄在約克夏的溫馨小屋,前去照顧妳?當個貧窮的淑女真的很不容易。」
「我很遺憾對妳是如此,但我每一天都感謝上帝將妳送到我的身邊,親愛的板板。無論是順境或逆境,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快樂的十六年,不是嗎?」
「妳又改變了話題。每當妳不喜歡我說的話時,妳就這麼做。」板板用力擦她的臉。「我一再試著要教妳實際一點,但妳繼承了妳父親的藝術天分和妳母親的好心腸。這兩者沒有什麼不好,但如果妳連維持自己的生計都有問題,它們結合起來就糟透了。理想主義無法為妳將食物端上桌。」
瓊安皺起眉頭,再次想起了莉蓮的警告。為什麼每個人都急著要她結婚,卻沒有想到一樁沒有愛情的婚姻只會讓她痛苦一輩子?她們似乎在意錢遠超過她的快樂?噢,但她不能怪莉蓮和板板,她們只是太關心她的未來。「就算事情到了最壞的地步,」她套上薄紗襯裙。「總還有外祖母留給我的小屋。住在意大利要比英國便宜多了──而且坦白說,我一直想去看看。」
板板嗤之。「妳的外祖母已經去世五年了,妳怎麼知道那個地方破敗成什麼樣子?妳的外祖母認為妳的父親會好好維護它,但她不曉得他連管理自己的錢財都有問題,而妳母親也太過驕傲得不願意告訴她真相。天知道,它可能連屋頂都沒有了。」
瓊安聳了聳肩,不以為然。板板總是看到事情最壞的一面。
「抬高手臂──說真的,瓊安,妳該試著優雅一點。妳又不是在馬戲團表演的人。」
十五分鐘後,板板不情願地宣佈瓊安終於可以下樓拋頭露面。「勉勉強強。」她挑剔地打量著瓊安的髮型。「別用手去碰,不然妳會壓壞我編織在發裡的玫瑰。記得,微笑,表現出溫柔的一面。還有,善用妳的扇子。它不只是用來搧蚊子的。」
「我會盡力而為。」她俯身親吻老婦人的面頰。「謝謝妳,親愛的板板。妳一向都應付得來。」
「天知道我盡力了。」她眨了眨眼,揉了揉眼睛。「去吧,孩子,讓賓客們驚艷一下!今夜讓我以妳為傲。噢,此刻的妳真像妳的母親……」
「我會試著讓妳們兩個驕傲。」瓊安溫柔地道,瞧見老保母的眼裡泛著淚光。「今晚不用等我了。舞會可能會到很晚,而妳需要休息。相信我,我自己應付得來。」
「我相信只要妳有心,妳可以應付得了任何事,」板板反駁。「問題在於,妳有心與否。話說回來,無論今晚的成敗為何,我都無權多說──我已經盡了全力,其餘的就看妳了。」
瓊安陪同表叔、表嬸站在走道上,和陸續離去的賓客道晚安。
大體上說來,舞會是成功的。麗絲表嬸終於自莉蓮無法出席舞會的打擊中恢復,盡職地扮演女主人的角色。倒是瓊安,因為連續跳了快五個小時的舞,以及不斷扮著笑容累壞了。
但在杭廷頓走向前、鞠躬執起她的手時,她仍得強顏歡笑。他的黑髮一如以往梳得光可鑒人,灰眸裡閃著狡獪的光芒。
「高小姐,妳是今晚最閃亮的明星。」他道,笑容曖昧。
「一點也不。」她道,衷心希望他的拇指不要摩挲著她的掌心。為什麼他總喜歡用眼神暗示她絕對會喜歡和他在黑暗的房間裡銷魂纏綿?「晚安,杭廷頓爵爺。代我向你的父親致意。」她抽回了手。
他的眉頭微皺,但隨即又展開笑容。「謝謝妳,高小姐,我會的。我衷心希望盡快再見到妳──沒有看到妳的芳容的日子,總是格外黯淡無光。或許妳會盡快結婚,讓我更常有機會拜睹玉顏。」
她強抑用靴跟狠狠踩他一腳的衝動,敷衍地對他微笑,轉向下一位賓客。
至少,杭廷頓的言行是可以預測的,反倒是韋亨利今晚的表現令人莫測高深。
在舞會的中途,他突然不再像哈巴狗般跟著她,而且表現得彷彿她根本不在場一般。當然,瓊安絕非對此有所抱怨。她一直擔心他會求婚,而她的拒絕勢必會令兩人都很尷尬。
韋亨利和歐爵士夫婦道完晚安,筆直朝她走來。瓊安畏縮了一下。
「高小姐,」他行禮道。「這真是個美好的夜晚。無論是食物、跳舞或是女伴……特別是後者。今晚的我將滿懷著無比的喜悅上床。」他直視進她的眼裡。
困惑於他毫無頭緒的話,瓊安只能揣測他是在學杭廷頓。可憐的亨利!坦白說,他的相貌尚可,但他卻欠缺了杭廷頓那種風流惡棍的魅力,學起他更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很高興你今晚玩得愉快,韋先生。」她禮貌地微笑。「希望你有個美好的夜晚,鄉下的空氣格外清新宜人。」
「而當我們一起呼吸同樣的空氣時,它更是格外甜美。」他饒富深意地挑了挑眉。「期待著再相會,高小姐。」
瓊安在心裡歎了口氣,想著日後必須徹底避開他。看來他最遲會在這個星期內求婚。
終於送完了最後一位客人,她拖著疲憊的腳步上樓,先繞到莉蓮的房間,確定她的表妹睡得極熟,呼吸平穩。瓊安輕聲關上房門。明天她會鉅細靡遺地告訴莉蓮舞會的經過,特別強調多位紳士聽到她因病無法下樓時,有多麼沮喪難過。莉蓮甫進社交界就造成了轟動,雖然她錯過了自己的生日舞會,瓊安相信她一定可以在社交季結束前,如願嫁給如意郎君。
瓊安回到走廊盡頭她的房間,累得只想倒頭就睡。板板體貼地留了盞蠟燭。瓊安迅速脫下禮服,換上晨縷,爬上了溫暖的床。她吹熄蠟燭,幾乎是立刻就睡著了。
爸爸,你是來給我晚安吻的嗎?瓊安擁住她的父親。已經如此久了──他強壯、有力的懷抱已經睽違太久了。
「親愛的──噢,我無法相信我能如願擁抱著妳。吻我吧,瓊安,為我們的愛封緘──」
瓊安猛地睜開眼睛,心臟幾乎停住,驀地明白夢裡的男人不是她的父親,而且她根本不是在作夢。
她倏地坐直身軀,全力推開韋亨利赤裸的胸膛。「你究竟以為你在做什麼?」她喊道。「你瘋了嗎?」
「但,親愛的──我不可能誤解了妳的意圖。」他道,俯身在她的左耳後印下個吻。
「我的意圖?」瓊安結巴道,猛轉頭躲避他的吻。「什麼意圖?」
「噢,吾愛,我愛極了妳的女性嬌羞,但別再偽裝了。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讓我以男人愛心愛女人的方式好好愛妳。」
瓊安深吸了口氣,正打算痛斥他一番,門突然打開,莉蓮揉著惺忪的睡眼走進來。瓊安的心跳幾乎停止。
「妳醒著嗎,瓊?我似乎在發高燒,或許妳可以給我──」她張大眼睛,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
下一刻,她開始放聲尖叫,尖叫聲響遍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