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卡德蘭
「我得克制自己的欲求,盡量矜持些。」她只好強迫自己把眼光從他身上移開,以免又引發奇想。
抬頭仰望壁幕,突然發現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肖像。
這時,王子雙手各拿一個酒杯走回來,她開口批評道:
「好奇怪,你們竟然懸掛詩人拜倫的畫像!」
「為什麼奇怪?」他問道,「我堂兄認為,除非塞法羅尼亞公使館或任何希臘大使館裡懸掛一幅輔助我們希臘獨立自由的這位外國英雄肖像,否則他總覺得美中不足。」
「你是指拜倫郡主?」安姬蘭問道。
「當然是他!」王子爽快地答道,「我認為妳一定念過我國的獨立歷史,應該清楚他偉大的事跡。」
「我讀過一些。」安姬蘭答道,「但我個人對拜倫郡主除尊敬之外,另有一份……特殊的情感。」
她說著從王子手中接過酒杯,繼續談下去:
「因為你說過我像……希臘女孩,現在我要告訴你,事實上,我就是拜倫郡主的……曾孫女兒。」
她溫柔地一笑,想著,既然公使館裡掛有拜倫郡主的肖像,那麼自己把秘密說給王子聽,他應可以安然接受,絕不致於像她原先所預料的那般震驚了。
然而,當她定睛望著他時,卻見他以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妳方才說些什麼?」他問道,「我一點都聽不懂。」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原打算告訴你,」安姬蘭從容地答道,「我的血脈中流有希臘人的血液,又怕你驚嚇而沒有啟口。家父也常常吩咐我不得對外人提起此事。」
「提起什麼事?」
「提起我奶奶是拜倫郡主的女兒。」
王子驚異萬分,鄭重地在她身邊坐下。
「妳從頭說起吧。」他說,「妳怎麼知道那些事?難道那一切全是真的?」
安姬蘭焦慮地望著他。
「我……嚇著……你了?」她問道,「我……沒有……料想到……你會……受驚。」
「我沒有嚇住,親愛的,」王子答道,「我只等著聆聽一些令我無法相信,幾乎懷疑是妳在夢中遇到的事。」
「那全是千真萬確的!」安姬蘭急躁地大叫。
她仰望拜倫郡主的肖像,覺得他那張英俊的臉上含有的神韻鼓舞著她把實情說出來。
「拜倫郡主前往他的終老之鄉密梭儂非之前,他在塞法羅尼亞停留了四個月。在這段時間裡,他狂烈地……愛上一位……漂亮的塞法羅尼亞小姐。」
「怎麼我們都不知道這件事呢?」王子問道。
「因為,」安姬蘭說道,「她出身高貴,那個家族地位很重要。」
「妳知道那個家族的名稱嗎?」
「是的……底利亞尼斯。」
「我曉得!當然我曉得!」王子大感意外地喊叫。
「她和拜倫郡主秘密地幽會。他為她寫了許多感人的情書,好些美麗的……詩篇。」
「你們有沒保存下來?」
「家父把那些重要的詩稿寄存在銀行裡,不僅為了安全著想,也怕我把那些文章隨意展示給外人看。」
「繼續說!」王子道,「告訴我每件事--每一件事!」
安姬蘭看王子那麼堅決,覺得十分驚奇,便以低沉的聲音往下說:
「在拜倫郡主離開塞法羅尼亞後,那位叫若妮的女孩……才發現自己……懷有身孕。」
述說至此,她不免有點羞赧。
即使她為自己和拜倫郡主的血親關係感到驕傲,但對王子說起這些不可告人的事,亦覺得困窘難堪。
他彷彿瞭解她內心的感受,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她纖織玉手。
「若妮不得不把經過的情形告訴自己的家人,強調自己的確深愛著拜倫郡主,」安姬蘭繼續說,「她家人為她所惹的麻煩驚駭萬分,最後,他們……決定保守……秘密。」
「那小嬰孩生在塞法羅尼亞嗎?」
「不錯,是個女嬰,由一個教士取名為雅典娜,這個教士發誓絕對守密。」
「後來呢?」
「後來拜倫郡主和該地的英國總督與駐節的武官查理斯?;詹姆士?;拿畢耶上校相交甚篤。」
「我知道那回事。」王子說。
「這位上校也愛上一個塞法羅尼亞的姑娘,名叫安娜絲。他們後來生了兩個女兒。」
「的確沒錯。」王子喃喃地說。
「其中之一便是雅典娜。他們不負所托地撫育她,直到安娜絲老得無法再旅行時,拿畢耶上校便帶著雅典娜回到英國寄養在他親戚家裡。她逐漸長大了。」
安姬蘭稍微停下來,笑了一笑,再說:
「當她二十歲那年,深深愛上英國近衛步兵聯隊上尉亨利梅威,他們結婚後生下兩個女兒,不幸都夭折,直到一八五五年,我的父親才誕生了。」
她躊躇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說:
「我從沒見過我的祖母,因為她在我才一歲時便仙逝了。後來,我祖父再婚。」
她注視著王子,接著說:
「父親從不說起自己的親娘,希望我稱她的繼母為『奶奶』。」
她的手指頭緊捏住王子的雙手,說:
「請你告訴……我你沒有……嚇著。梅威家族一向對此秘密覺得羞恥,我卻因為身為拜倫郡主的血親而感到非常光榮驕傲。」
「當然妳應該驕傲!」王子興奮地大叫,「而且,親愛的,妳一定知道,這個秘密改變了一切吧?」
安姬蘭困惑不解地望著他。
「我的意思是,」他柔和地說,「現在,我們可以不受阻礙地結婚了--如果妳願意接納我,我親愛的小倍西鳳!」
「結……結婚?」安姬蘭瞪大雙眼,愕然地說,「現在?我一點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你必須迎娶有王族頭街的女人啊!」
「如果我娶拜倫郡主的曾孫女兒,更容易讓人接受。」他說,「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幫助希臘獨立,自古至今希臘人都十分敬仰他,把他當成心中的主宰。」
「我……一點都不知道,」安姬蘭說,「那是……真的嗎?」
「絕對真實,妳可以去問任何一個希臘人。」王子答道,「最重要的是,他與我們--塞法羅尼亞人們--同在。他是希臘的救星,島民心目中的聖人。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事能比迎娶他的後裔更能帶給子民們莫大的快樂了。」
「我……真不敢置信!」安姬蘭低喊著。
「親愛的,我看妳的歷史知識還是不夠!」王子微笑地說。
然後,他很鄭重地說:
「一八二四年,拜倫郡主為希臘捐軀,兩年後,即一八二六年的秋天,在密梭儂非爆發一次非常恐怖的戰爭。」
他的聲音凝重,繼續述說下去:
「密梭儂非悲慘的秋季震憾了全歐洲。要不是拜倫的犧牲,喚起了全歐的注意,否則土耳其的艦隊絕不可能於翌年旋即被殲滅在那瓦裡諾海灣,而希臘爭取自由獨立的一點僅存的火花亦將立刻被撲滅。」
安姬蘭雙手交握,說:
「我終於記得這些歷史了。」
「五十七艘土耳其戰艦沉沒在海灣裡,」王子說,「是被二十六艘英、法、俄的聯合艦際擊沉的。」
他停頓下來,仰頭凝視拜倫的肖像說:
「在十九世紀末期,希臘終於逐漸集中各部同心協力,組成一個獨立的國家。拜倫在世時,很少有人理會他對希臘統一的信心,等他別世後,他的主張才廣泛地傳揚開來。」
「我想……我可以瞭解。」安姬蘭輕聲地說。
「不僅希臘人,連世界上其它各地的人都認為,」王子嚴肅地說,「如果這位歐洲最著名的拜倫郡主與獨裁暴君同道的話,那麼,『可憐的希臘』真不知要被踐踏成什麼模樣而永不見天日了。」
王子拉著安姬蘭一起站起身來。
一隻手環著她,另一隻手則高舉酒杯敬著壁上的肖像。
「由於您的恩賜,」他很虔敬地說,「我的人民和我才能享受自由的生活。更由於您的惠寵,我才能和您的曾孫女兒一起追求快樂的未來。我們兩人會承繼您對希臘的理想,加以發揚光大,永存不朽!」
第七章
王子伸手摟住安姬蘭,兩人齊步爬上這條樹蔭遮蔽,清風送爽的小徑。
他們把馬匹留在斜坡起點,由邵德梭上尉負責照料。原本裝在上尉馬鞍袋裡的凸凸,在馬匹一停步時,立即飛躍至地面,迅速地跑在他們前端。
牠那白色尾巴往前捲曲,神氣活現的樣子彷彿牠正率領一小隊十字軍遠征。
「真是興奮極了!」安姬蘭開心地吶喊。
王子愛憐地朝她微微一笑,那笑靨裡包含的萬種柔情使得安姬蘭心醉,全身血液充斥著一股暖流,彷彿和煦的陽光透過濃郁的樹葉,點點灑在她身上,賜給她溫暖活力。
他們才結婚十天,正計劃前往曼達加達作長途旅行。這座島正因拜倫所助而歸還塞法羅尼亞,所以又稱為「拜倫之島」。安姬蘭仍然有些大感不解!拜倫郡主在英國本土一向被批評指責為放蕩不拘的狂妄之士,沒想到希臘人卻以敬畏的心情仰慕他、崇拜他,相信他不僅是英雄更是聖神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