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卡德蘭
「想起我本來可以親自在西敏寺觀賞加冕禮的全部經過,此時卻不得不臥在床上,真使人心煩,一點也無法安歇,」她說,「我想我們找點事做才好排遣這段時間。親愛的孫女兒,我建議妳念點有關維多利亞女王加冕經過的記載給我聽聽。這本書放在閱覽室裡,待會兒妳下樓去找找。那麼我們兩個便可以隨著書上的描述加以想像一番,假裝我們現在正置身於西敏寺內,親眼瞧見典禮的情形一樣。」安姬蘭遵照祖母的吩咐下樓去,很容易地便在書房裡找到了那本書。然後拿著書上樓,回到祖母房內。
她以甜美溫柔的嗓音逐字逐句地念給祖母聽,思緒卻早飄離體內,漫遊於王子的四周,彷彿看見加冕禮多釆熱鬧的場面及澴繞在王子周圍的達官顯貴、王公侯爵。
然而,各報卻以惋惜的文筆報導著這次的儀式場面顯然不如原訂在六月中舉行的那麼熱烈。
那時候人潮熙來攘往,火車幾乎每半個小時就隆隆地駛進維多利亞車站,載來了由世界各角落前來觀禮的王族貴客。安姬蘭還記得報紙上刊登的貴客名單有一長串,佔去報紙一大頁,彷彿一篇小說似的。
在那名單中,她憶起了俄國米契爾大公爵的嫡長子及摩洛哥的世襲王子的名字都頗富羅曼蒂克意味。
她還看到名單上艾非揚王子伊迦卞、衣索匹亞王子雷斯瑪庫南及桑此亞王子亞利等等異國貴賓的名字,舌頭卻盡在口中打轉,結結巴巴的無法準確地念出來。
但是此次由報上的貴客名單看來,那一大堆陌生而難念的頭街及異國名字都不復出現,可能因為在短短的一個月內要千里迢迢地趕兩趟路到英國是太辛苦了,所以六月中來過一次就算盡了心意。梅威夫人聽安姬蘭念泰晤士報上報導著:阿比西尼亞特使只為了「不敢回國」這單純理由而再次出席大典的消息時,不禁開懷大笑。
「如果這些黑人沒有親眼觀賞偉大的白人統治者的加冕大禮而打道回國,」報上這樣解釋著,「他們會覺得顏面盡失,無法對該國上下交待?;」
梅威夫人和修雷特夫人聊了那麼久的天並沒有白費,起碼從她口中知道點點滴滴花邊新聞或內幕消息可向旁人傳述。
「戴絲說,」她高聲地講道,「大家都認為主持加冕儀式的大主教已經八十多歲,又體弱多病,一定支撐不到儀式結束。」「如果那位可憐的老人在儀武進行時突然逝世,該有多恐怖!」安姬蘭說道。
「那真是一個大災禍,」梅威夫人同意她的想法,「我們只有趕緊祈禱這種不幸事件千萬不能發生。」
安姬蘭想起王子說過,在西敏寺裡發生的任何小插曲只有說出來與別人共享時才更有趣。
她渴望知道今天晚上王子是否願意把任何有趣的事情說給她聽,與她共享。
「我愛你!我愛你!……」她的內心深處不斷地激盪,幾乎要衝口而出。直至時候不早,差不多該帶凸凸到花園去時,心中鬱結的情緒才稍得解放。
不巧的是,梅威夫人才打開話匣子,便興致勃勃地想繼續聊下去。她拖住安姬蘭說東談西的,安姬蘭也只有順從地陪她聊聊,直到她發現王子回館的時刻已近,再不趕到花園去就會錯失見面的機會,不由得情緒焦躁,心急如焚。
「凸凸想出去玩,奶奶。」最後,她只好以凸凸做借口,又偷偷地用腳踢踢這只北京狗,要牠配合做做樣子。
牠正舒適地伏在地毯上睡大覺,經這小小的一踢立刻憤怒地發出暴躁的鼻息聲,梅威夫人以為牠急著想出去,便馬上說:
「那妳趕快帶牠出去吧,小親親。但是可別去得太久,我還有一大堆話想和妳談談。到處都喜氣洋洋的,我也稍受影響,覺得精神好多了,想和妳多聊聊。」「我不會出去太久的,奶奶。」安姬蘭答應她。
她邊說心裡邊想著,只要親眼瞧見王子回到使館裡,便沒有必要再留在花園裡了。
她走下樓,在大廳裡找到草帽戴上。
魯斯旦把鑰匙遞給她,她接過來,走出大門,穿過道路,進入花園裡。
在未走人園中時,她先回過頭遠望公使館正門,看見紅色的地毯已鋪滿台階,有幾個衛兵高高地站在台階上。
她猜想內閣總理及其它的官員都先回使館了,現在衛兵們就只等著迎接王子一人。母庸置疑的,王子只要一回到使館,便得立刻與那些大臣舉行令他厭煩的冗長會議。「他們一定會討論他的婚姻問題,並與他展開一場舌戰。」安姬蘭彷彿能預見會議的情況。
她瞭解,此時與他談論婚姻問題遠比他未認識自己時更痛苦得多,他一定十分憤恨那些人一再繞著婚事打轉,簡直像疲勞轟炸。
但是無論他如何厭煩,他必須結婚乃是不爭的事實。
即使遠居法國的修雷特夫人都預知他此行的目的是挑個妻子,由此可知他擇偶的消息不僅傳遍巴黎,歐洲各處的大使館一定也爭相談論者。
安姬蘭不禁想到,總有一天,報上會披露他結婚的消息,那則新聞會像一把無情的利劍般刺穿了她那顆還算堅軔的心,留下永不磨滅的傷痕。她鎖上園門,立刻走上樹叢,躲在今早藏身的地方。
她突然心血來潮,認為自己到另一個角度去看,就可以從王子的馬車一開進廣場的那一剎那起便偷窺著他,直到他跳下馬車,走上台階,消失於使館大門內為止。
這樣,她便有充裕的時間好好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如果她動作夠敏捷的話,她應可以利用馬車到達使館門口他踏下馬的那一刻,立即從原來窺伺的角度跑回正對使館大門自己一向藏身的地方,這樣更可以把王子下車走進使館的情況一覽無遺。
凸凸自以為猜透安姬蘭的心事,便筆直地走向她上午藏匿的紫丁香花叢。安姬蘭卻逕自走過小徑旁的花叢,未曾停下腳步。
她越過草地再向前走一小段路,才回過頭來看看凸凸有沒跟上來。
「凸凸的生活習慣很有規律性,」她自忖,「如果偶而與平常習慣相左,一定覺得奇怪。」
這一回頭卻好一陣子找不到凸凸,只聽見牠粗暴地狂吠著,她猛覺不妙,認為凸凸一定看見公使館養的黃貓才大發脾氣。
她急忙轉身往回走,想抱起凸凸安撫安撫牠。她很詫異,如果凸凸一見到黃貓必定立刻追趕,這回牠卻僅僅站在花叢外,猛烈地狂吠。
「我得看看到底什麼東西惹火了牠。」她想。她伸手撥開紫丁香花叢及月桂樹,那知在縫隙間竟躲著一個人。
在驚嚇之間,她無法看清此人的長相,只模糊地看見他沒戴帽子,身上穿著一件黑色橡膠雨衣。
他既被發現,馬上走出樹叢,凸凸更是瘋狂地朝他叫囂。這個人竟伸出右腳,狠狠地往凸凸身上猛踢,踢得牠四腳朝天翻滾在草地上,使得安姬蘭萬分恐懼。
她非常震怒,急急向前護著凸凸,這個人卻已一溜煙地跑向園門,出了花園,滑失於路端。
她拾起這頭可憐的小狗,緊緊地抱在懷裡。
牠顯然憤怒極了,肉體的疼痛使牠不斷低啞地呻吟。
「可憐的小寶貝!他怎麼敢對你這樣!」安姬蘭溫柔地撫慰著牠。
牠總算稍稍平息了怒氣。但她知道凸凸一定覺得喪失尊嚴,難以忘懷自己竟遭受這種待遇。
因這一耽擱,她稍稍盤算,知道如照原定計劃跑到花園那一頭去窺探王子座車開進廣場的情形,時間上可能來不及,只好帶著凸凸回到藏身的老地方去。
她輕柔地撥開紫丁香叢,以免驚嚇了凸凸。正想舉步塞進分開的夾縫裡,突然發現了什麼東西,她停下腳步,默不作聲。
在她專享的地方已經藏了一個人。
透過葉縫,她隱隱約約地瞧見那個人的後腦袋。
起先她怒火叢生,這個人竟敢搶先佔去她獨享的小天地,繼而一想,這個花園並非只屬於她一人,廣場的任何居民都有權到此逛逛,她的情緒才稍微緩和下來。顯然不只她一人對王子從加冕禮回館的情形有興趣,所以那個人也預先在樹叢裡等候著。
「我得另找一個視線良好的地方。」安姬蘭只好無奈地另覓他處。
她正想著藏身何處較為妥當時,那個背對她的人移動了一下,她一眼瞥見一件發光的物體。
這一瞬間,她驚駭得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手上拿著一支來復槍,槍口正瞄準使館的大門,這一切太出乎她意料了。
在這情況下,她無法再仔細看看,以確定是否有誤。她十分機警地鎮定一下,然後摒住呼吸,悄悄縮回撥開樹叢的雙手,從濃密的花葉處輕輕地往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