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卡德蘭
他停下來輕吻她的手,然後再接下去說:
「但是,妳卻使我無法平靜!我竟跌入愛情的深淵,這麼瘋狂地愛著妳。我知道再也不可能愛上別人了。」
「我只希望你……快樂。」安姬蘭說道。
「快樂?那絕不可能。」王子答道,「我不能和妳共度晨昏,不能隨心所欲地愛妳,怎麼快樂得起來?我實在也不敢再和妳漫步於月光下,共享這銀色仙境的美景,以免撩起我更多的創痛。」
「我……希望能和你……靜坐在……池畔。」安姬蘭低聲呢喃。
「不要誘惑我!」王子粗率地喊道,「我說過了,安姬蘭,我的意志非常薄弱,只要我一碰到妳,便想緊緊擁住妳,那麼便不再有什麼能抑止我那蠢蠢欲動的渴望--我可能因此衝動地犯錯,使我們倆抱憾終生。」
她突然發現他的眼光,他說話的表情竟是如此陌生。靠著車窗透進來的幾許月光,她不禁暗自研究他那奇怪的神色,片刻有所領悟,原來竟露出些許的淫邪!
然後她又肯定地對自己說,不管他的行為多麼輕浮,不管他的言詞多麼無禮,更不管他如何地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衝動,她仍然一樣地深愛著他。
但是,她卻有個原則:不管他的舉動是正是邪,絕不可以絲毫有損愛情的純潔及完美。
她考慮了片刻,也不管是不是會撕碎自己的心,還是毅然忍痛輕聲地說道:
「我們……回去吧。」
王子向前半傾,手高舉過凸凸的上方,敲敲馬伕背後的那片車篷。
馬車立即向前開動,越過池上小橋,整個暴露在銀色世界裡。藉著輕灑的月光,她看見王子的臉色竟如此冷酷凝重。
這副嚴肅的神情使他看起來出奇老成。他臉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清晰可見,彷彿歲月的風霜鏤蝕在他的容貌上,永難復原。
他們沈默地任由馬車前進。他們握住雙手,王子緊擁著她。她內心抽痛不已。
馬車又開進明亮的街道上,離家不遠。安姬蘭的心跟著不斷下沉。離別的時刻一到,她將永陷黑暗中,終其餘生不見天日。
「明天,妳會不會看我走入西敏寺?」王子終於打破了沉默,「我寧可妳不要看。」
「我……必…必須再看你一眼,」安姬蘭說,「你已……答應過我,讓我看看……我心目中的……小加冕禮。」
「對我來說,卻像是送葬的隊伍一樣。」王子很粗蠻地說。
安姬蘭倒抽了一口冷氣。
「求求你,」她說,「願不願意……聽我……說幾句話?」
「妳知道,只要妳在,我就會聽妳的。」
「那麼……請你不要再……鬥氣……反抗那些……已成定局的事,」安姬蘭說,「那徒然使您……費神傷身……就像把頭撞在…磚牆上,頭破血流而毫無裨益。我們必須接受事實……沒有人能夠……改變得了……只有順其自然。」
「妳非常理智,親愛的,」他說,「但我此不上妳,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現在你不是控制得很好嗎?」安姬蘭溫柔地鼓勵他。
在離開水池後的一整段路,他不敢隨便看她,總是別過臉說話。現在聽安姬蘭的安慰,終於轉過頭來看著她,用一種很奇特的聲音說:
「我愛妳。我仰慕妳。我更崇拜妳!妳的所作所為都非常完美,潔白無瑕。妳不僅說得十分有道理,而且妳考慮得更周到。這輩子永遠逃不了籠罩在妳周圍那道燦爛光圈的恩寵。」
「你想……逃避嗎?」安姬蘭問道,「是不是認為我們……不該相遇……很難過?」
「難過?」王子叫道,「怎麼會?能遇見妳是我這一生中最奇妙、最榮耀的事!我知道,安姬蘭,即使妳不在我身旁,妳也會永遠鼓勵我,指引我走向光明。」
他一攤手不再多說,因為他知道她能體會自己的意思,不需贅言明陳。
「希臘的神話故事往往都有個悲慘的結局,」他說,「我們的故事也像神話一樣。但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是妳,安姬蘭,我們的結局一定不會悲慘,因為我要努力做一個英明的統治者,虛心地求上進,使自己日日有成。」
「你……說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他答道,「妳的想法非常正確--因為我們的情感已經超越了物質,肉體和死亡,我們的靈魂時時相攜,終必有重逢的機會。」
安姬蘭早巳熱淚盈眶,不能自已。馬車終於走進貝格瑞福廣場,王子雙手捧著她淚水沾頰的臉,說:
「別了,我親愛的,我最完美的愛人!妳永遠與我同在,我也隨時環繞妳左右。或許終有一天,我們能再相逢。」
說著,他輕輕地吻吻她的雙唇,不再狂熱,不再激盪。
這只像是一個男人為了達到理想,純真而神聖地以吻求願,沒有包含絲毫情愫。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安姬蘭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沒有什麼需要再說的,更沒有什麼能改變他們的未來。
王子先踏下馬車,再轉身扶她,然後為她打開花園的門。
他們靜靜地凝視彼此,想挽留這最後的一刻。她看見他那迷惘、惆悵、痛苦、不能自拔的神情,內心也跟著不斷地淌血………
她不說半句話,毅然地轉身走入園內。門在她背後砰地一聲關上了,天堂之門也隨之關上!
第六章
「看,我說的沒錯吧,安姬蘭小姐,今天真是個晴朗的好日子。」艾米莉拉開窗簾後,見太陽已經升起,不禁得意地對安姬蘭說道。安姬蘭仍然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一動也不動。
她並不願意張開眼睛去面對著這個世界。她只希望沈睡、沈睡,永遠不要醒來,免得因為無法與王子重敘而感傷、惆悵。更可在睡夢中麻醉自己,逃避未來無盡無邊的孤寂慘淡日子。
昨夜臨睡前,她木然地躺在床上,想起傷心處,不禁嚶嚶地啼泣著,眼淚像決堤的河水般沾濕了枕頭,直到哽咽嘶啞猶不能止。
她只好強迫自己回味著王子親她、吻她時那種銷魂的感覺,惟有如此,她才不會胡思亂想而憂慮心煩。她不由得聯想到王子說希望她完全屬於他的話時,那種飢渴的神色及狂烈的熱情。她知道自己也全心全意地希望把整個心身托付於他。
她覺得王子和自己本為一體,不可或缺,失去了對方的搭配,都不算是完美的個體。然而,明天他就要遠離英國回塞法羅尼亞去,把她孤伶伶地留在英格蘭。相契的兩顆心之間竟阻隔著半個歐陸,怎不留下一望無際的寂寞淒涼?
她不禁想,如果自己也住在希臘的話,日子或許會好過一點。
那裡處處顯露著聖靈的光輝,會使人覺得與神祇接近,俗慮全消,更可藉著廣游神殿及博覽古跡,增進對神話史實的瞭解,多少排遣一下寂寞,移轉自己對王子的注意力。左思右想,她仍然肯定地告訴自己,無論王子遠在天涯或近在咫尺,自己對他的思念之情絕不可能因之或減。他們彼此需要對方,她相信,王子更需要她的鼓勵。
不僅僅是她能使得他精神振奮,更因那偉大愛情的滋潤,使兩顆孤寂、焦慮的心歡騰雀躍。天神所賜的愛是如此的莊嚴神聖,王子竟把她當做女神一般,崇拜仰慕她而不敢妄加侵犯。
但他終究是個凡人-一個年輕力壯、雄赳赳、氣昂昂的男人,他仍然無法超脫生理上的慾念,亟需要她這個異性的慰藉。
「今天妳打算穿那一件衣服呢?安姬蘭小姐?」艾米莉的問話打斷了她複雜的思路。她原想衝口回答說,「穿些代表致哀的衣服。」但她知道艾米莉根本不瞭解她內心的哀愁,要是聽她這樣答話,一定會嚇呆了。
雖然她想開口打發老女僕離開臥房,讓她一個人獨自靜一靜,但又怕這樣做不禮貌,太傷老婦人的心,只好忍住不說。
她也知道,縱然自己想逃避一切,不願起床面對外界,但凸凸打艾米莉推門進房時,就立刻從床上躍下,興沖沖地催促她帶牠出去活動。
牠希望主人的生活規律,嚴守時間,如果她稍有延誤,牠便以各種奇怪的動作來表示憤怒。「艾米莉,妳認為我穿那一件比較好看呢?」雖然安姬蘭沒有一點興致去挑選衣飾,卻不忍潑艾米莉的冷水,還是隨口問道。
昨天白天,她原以為王子會到花園裡來看她,所以挑選了一件她自認為最漂亮的衣服穿上。昨夜與王子同赴塞法羅尼亞餐廳的聚會,從王子讚美、欣賞的眼光判斷,她知道身上那件素雅的淺藍禮服是穿對了。
今天,如果她也穿上美麗的衣服,卻只有僕人們注意,那有何意思呢?
心頭猛然驚覺今晚必須盛裝赴修雷特郡主伉儷的宴會,不禁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