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卡德蘭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急忙站起身子。
「我必須回去了,殿下。奶奶不希望我在外頭待太久,她可能正找我讀報呢。」
「下午妳一定來?」王子問道。
「您……真的希望我……來嗎?」
只有小孩子在害怕又不敢肯定的情況下才這樣發問。
「這麼久以來,我從沒有像現在這麼盼望過。」王子以低沈的聲音說。
安姬蘭彷彿不敢再聽他說下去,移動幾步抱起凸凸。
凸凸正坐在離他們不遠的草地上,用多毛的腳爪輕拍一片剛掉落的葉子。
「我……我一定得……走了。」
安姬蘭的聲音十分輕柔。
「我一定等妳,」王子說,「加果妳失約了,我會親自去把妳從地底找回來,讓妳沐浴在陽光下。」
她微微一笑,抱起凸凸,匆匆穿過綠色草地走向園門。
王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離開。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彎下身去撿起椅座下的帽子,戴在頭上。
他慢慢走回公使館,黑眼珠裡露出嚴肅的神韻。
◇
安姬蘭一字一句地讀報給祖母聽,內心卻不曉得自己到底在念些什麼。
報紙上大都報導著兩天後要舉行的加冕禮的籌備情形,還有各種宴會將同時在倫敦各名宅與各使館內展開。她嘴上念著這些消息,心裡卻不斷自責,為什麼放肆地答應與王子單獨共游?即使只是在幽靜的曲池畔談天不也太過份了?
這對女孩子來說是違背先例的行為,尤其像她尚未經過宮廷引見儀式,更不能隨意參加社交活動。
明確地說,只要經過引見禮,把她介紹給社交界,她便可以隨意露面,真正踏入社交生活的第一步。
否則,她不但不能加入皇族的活動,不能被世界各地的英使館款待,連貴婦名媛的宴客名單上都不會包括她。
安姬蘭也很肯定,塞法羅尼亞公使不會把她列入宴客名單內,除非她能證明自己已在白金漢宮內為大家所接受。
想不到西諾斯王子竟提出一個令她無法拒絕的邀請,這一切真像仙女所賜的奇跡。
雖然她對此類事毫無經驗,但她明白,他絕不敢對特芒雪爾公爵的千金或裡邦的女候爵提出這種邀請。
她不免想到,是不是他藉此表示他的侮辱歧視?那麼她應該擺擺架子才對。
怎麼擺法呢?是不是說,一位淑女沒有伴婦隨從而在外亂逛,太不成體統了?
如果她堅持帶個伴婦,到那裡去找呢?
她不能要求老哈娜跟隨她搭乘王子的馬車,而女僕艾米莉耳朵既聾牙齒又暴,更甭提了。
祖母還有許多朋友常來拜訪,問候她的起居。安姬蘭相信,如果他們知道王子的邀請方式,
一定很驚駭,要是再獲悉自己考慮接受他的邀請時,必然覺得恐怖而對她大起反感。
但是安姬蘭安慰自己說,那就像是一種冒險,加冕禮完成後,他便會離開,自己也永遠見不到他了。
那會是一件值得記憶的事--她會像奶奶把珠寶鎖在保險櫃一樣也把這件珍貴的往事留存在腦海裡,當自己孤獨寂寞時,可以沉浸在這美麗的回憶中。
他們的共游之地也將隨時光的流逝而永埋心底。
通常祖母的午餐都裝在托盤裡端上樓吃,安姬蘭為了不麻煩僕人,直接在餐廳進餐。
餐廳裡擺著一張長長寬寬的餐桌,鋪蓋一條潔白無瑕的亞麻桌巾。她坐在這張龐大的餐桌前時,常覺得自己多麼渺小。
餐廳牆壁的四周有十二張厚重的雕刻桃花心木椅,家裡沒有宴會,這些椅子便經年累月地靜置在那裡,沒有人去動用。
廚房的大師傅和其它僕人一樣,已經跟隨梅威夫人很久了--安姬蘭數數,大約四十八年的時間。
安姬蘭對食物、菜色並不挑剔,也從沒想要更換菜單,每天所食用的仍是自祖父母結婚時一直沿襲下來的常菜。
譬如,星期日永遠有一片好大的烤牛肉,吃不完則留待星期一當冷盤吃。星期二再把最後吃剩的製成餡餅。
星期三總是吃羊腿肉,直到星期五才吃完。星期六是安姬蘭最討厭吃的肝臟和鹹豬肉,但廚師和魯斯旦卻一再聲稱那些東西對她有益。
「肝臟會使妳的血液鮮紅。」他們說話的口氣好像把安姬蘭當成一個貧血或是白血球過多的孩子。
點心的樣式也是一成不變的:甜奶油麵包、雞蛋牛奶布丁等。她常把餐廳裡過多的點心送給僕人享用。
飲食起居都十分枯燥乏味,她盼望舉行一個宴會,好讓大師傅施展烹飪的技巧。因為有一次他自豪地說:
「從前宴會時,紳士淑女們都喜歡我的千層餅,特別欣賞我燒菜的風味。」
安姬蘭從不奢望食物合自己口味,雖然她希望菜色有所變化,但只是心中的想法,並不堅持。
現在,王子闖入了她單調的生活。她覺得自己正編織美麗的夢,欲永遠陶醉在夢境,害怕夢醒時,一切成空,太恐怖了。
「哦,不,絕不能讓夢兒溜走!」她心中不斷地吶喊。
午餐後,她趕緊上樓,換上自己認為最漂亮的衣服。又戴了一頂和衣服相襯的秀氣草帽,帽緣滾著和她藍褐色眼珠相稱的藍色緞帶,帽子的後面綴了一叢叢小玫瑰花。
祖母對安姬蘭的衣著費用非常慷慨。
通常,裁縫師親自到貝格瑞福廣場,把最新的時裝款式及最上等的質料拿給梅威夫人看,然後再挑選適合安姬蘭的樣式裁製成衣。
現在穿的這身衣裙是她所有衣服中質料最好的,平時捨不得穿,只在禮拜日穿。今天是普通的日子,更沒有任何特殊的理由需要盛裝,她不免想到,家裡人要是看到她這身妝扮,會不會覺得奇怪。
繼而一想,魯斯旦老眼昏花,該不致於看出她有任何不同之處。祖母這會兒一定也睡著了,不會喚她前去。
輕輕走到祖母臥房,果然沒猜錯。祖母床邊放著一瓶空藥瓶子,是威廉爵士開的安眠藥劑,以幫助她得到充足的睡眠。這使得安姬蘭能夠稍微安心地外出。
輕聲地扣上門,墊著腳尖走下樓,凸凸跟隨在後頭。
魯斯旦像往常一樣在走廊等著她。
「妳要出去嗎?安姬蘭小姐?」他問道。
「是的,魯斯旦。」安姬蘭答道,「老夫人很快就睡了。天氣這麼好,我想到花園走走。」
「應該的,安姬蘭小姐,」老人說,「多呼吸新鮮空氣,對妳有好處的。」
他打開前門,安姬蘭抱著凸凸,很快地穿過馬路跑向園門。
進入園內,反身把門鎖上,也顧不得放下凸凸,便匆匆越過草坪向廣場的另一端跑去。
她正準備開啟另一道園門時,不禁有點敏感地懷疑,王子真的會在那邊等候她嗎?
整個事情從頭到尾,會不會純屬她個人的想像?
就因安姬蘭的夢境往往與現實相距不遠,她常自問幻境是否成真?
或許這次僅是一個夢--完全是她內心的空想,把王子和自己當成戲中的主角來演戲。
剛踏出園門,很敏感地先望一望。
馬車的確停在那邊!
王子一見到她,立即下了馬車,朝她走過來。
安姬蘭匆匆鎖上門,王子已經來到她身旁。
「妳來了!」他說,「妳真的來了!」
「您……以為我?」
「我怕--非常害怕--妳在最後一刻畏怯而改變初衷。」
她正想提出抗議,只見他溫和地笑了。
「我在自尋煩惱,」他說,「我知道妳就像妳懷中那頭獅子狗般令人可佩。」
她露出了笑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們並肩走到馬車前,他扶她上車。
王子的手接觸到安姬蘭時,她只覺得像觸電般,一股電流迅速流竄全身。
她坐在後座,彎下腰把凸凸放在對面的前座。
王子進來坐在她身旁,隨手關上門。知道並無其它的侍從隨行,僅有馬車伕駕車,她驚訝地望著他。
王子不待她發問,便解釋道:
「我想我們一起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說,「亞力士是希臘人,從小看我長大,無論我做什麼,他都不會洩漏出去的!」
他笑著說下去:
「他是一個天生的多情種子、浪漫家。我告訴他,我要私下帶一位非常可愛的小姐出去玩,他立刻把馬車準備好。我沒讓任何人知道,偷偷地從後門溜出來。」
「他們發現您不在,會不會緊張地大喊大叫?」安姬蘭問。
「我留了張字條放在辦公桌上,告訴一個侍從副官,我出去赴個業務約會,如果幾個鐘頭沒回館,要他不用擔心。」
「聽起來好像您從育兒室或從一垃頗嚴厲的老師家逃出來。」
「我正有那種感覺,」王子笑著說,「他們處處保護我,關照我。說真的,他們使我很困擾,使我覺得自己活得很不幸!」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好面對著安姬蘭說話。
「這就是我私自出行的原因,」他繼續說下去,「如果下午妳是偷跑出來的話,我也一樣。我告訴妳,我倒覺得這麼做非常刺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