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彼埃爾·博努瓦
現在作我的女兒
伊薩貝爾的丈夫吧,
因為她最美麗,
而你最勇敢。
斯帕爾代克牧師,這個守財奴,我真想結結實實地給他一耳光。至於那個可惡的、戴一級教育勳章的小個子,那個在紅石廳裡冷靜地寫標籤的傢伙,見了他,如何能不想衝著他喊。「喂!喂!教授先生,一個很有意思的尾音脫落現象:Ατλαντιυεα—脫落了alpha,tau和lambda!我向您指出一個同樣有趣的情況:Κλημενεα。這是克萊芒蒂娜(Clementine)—脫落了kappa,lambda,eta和mu。如果莫朗日在我們中間,他會對您就此講出許多有趣的、博學的東西。可惜!莫朗日不願再到我們中間來了。咱們再也見不到莫朗日了。」
我想知道底細的狂熱願望在那個修指甲的黑人老太婆羅其達那裡受到了不那麼有保留的對待,我從未像在那些焦急不安的日子裡那樣頻繁地修指甲。現在,六年之後,她大概已經死了。我常常想起她,她很貪杯。可憐的女人對我帶給她的酒毫無抵抗力,我也出於禮貌陪著她喝。
與其他奴隸不同,他們是經拉特的商人介紹從南方前往土耳其的,而她出生在君士坦丁堡,被成為拉馬德斯的卡依馬卡姆1的主人帶來非洲……但我不會節外生枝,再用這位指甲修剪師的不幸來使這段本來已經夠曲折的故事更加複雜。
「昂蒂內阿,」她對我說,「是艾爾—哈吉—阿赫麥德—本—蓋馬馬的女兒,他是霍加爾的阿莫諾卡爾,凱爾—萊拉的高貴的大部落的酋長。她生於伊斯蘭教歷24年。她從來也不想嫁給什麼人。她的意志得到尊重,因為在這個霍加爾,女人的意志是至高無上二的,她今天統治著霍加爾。她是西迪—艾爾—塞努西的堂妹,她只要說一句話,就可以使羅米人的血流成河。從傑裡德到圖瓦特,從乍得到塞內加爾。如果她願意,她本來可以在羅米人的國家裡生活,美麗而受人尊敬。但是她更喜歡讓他們到她這兒來。」
「你瞭解塞格海爾—本—謝伊赫嗎?」我問,「他忠於她嗎?」
「誰也不大瞭解塞格海爾—本—謝伊赫,因為他經常出門在外。他的確是全心全意地忠於昂蒂內阿。塞格海爾—本—謝伊赫是塞努西派,昂蒂內阿是塞努西教團的首領的堂妹。還有,她對他有救命之恩。
1土耳其的省長稱呼。
「他是殺害偉大的凱比爾1弗拉泰爾斯的一夥人中的一個。阿傑爾的圖阿雷格人的阿莫諾卡爾伊克赫努克赫害怕法國人進行報復,想把塞格海爾—本—謝伊赫交給他們。當全撒哈拉拋棄他的時候,他在昂蒂內阿的身邊找到了棲身的地方。塞格海爾—本—謝伊赫永遠不會忘恩,因為他是勇敢的,履行先知的律法。為了感謝她,他給那時二十歲、還是處女的昂蒂內阿帶來了突尼斯第一佔領軍的三名法國軍官。就是在紅石廳裡佔著、2、3號的那三個人。」
「塞格海爾—本—謝伊赫總是能很好地完成任務嗎?」
「塞格海爾—本—謝伊赫久經鍛煉,他瞭解撒哈拉就像我瞭解山頂上我那間屋子一樣。開始的時候,他也可能弄錯。因此,他才在最初的幾次中把老勒麥日和難看的斯帕爾代克弄了來。」
「昂蒂內阿看見他們說什麼了?」
「昂蒂內阿?她笑得好厲害,最後饒了他們。塞格海爾—本—謝伊赫看到她這樣笑,感到受了侮辱。從此,他再也沒有弄錯過了。」
「他從未弄錯過?」
「是的。所有他帶來的人,都是我來修剪腳趾甲和手指甲。他們都年輕漂亮。但是我應該說,你那同伴,那天在你之後他們給我領了來,他也許是最漂亮的。」
1阿拉伯國家的高級官員稱呼。
「為什麼,」我岔開了這個話題,「為什麼她不放了牧師和勒麥日先生,既然她饒了他們了?」
「她好像發現他們有用,」老太婆說,「再說,任何人一進來就不能再出去。不然的話,法國人很快就會來,他們見了紅石廳,就會把所有的人都殺死。何況,所有被塞格海爾—本—謝伊赫帶來的人,除了一個,都是一見昂蒂內阿,就不想逃跑了。」
「她把他們留很久嗎?」
「這要看他們和她在他們身上發現的樂趣了。平均兩個月,三個月。這要看情況。一個大個子比利時軍官,長得像個巨人,還不到八天呢。相反,人人都記得那個小道格拉斯·凱恩,一個英國軍官,她留了他將近一年。」
「後來呢?」
「後來他死了,」老太婆說,好家對我的問題感到驚奇。
「他死於什麼?」
她說得跟勒麥田先生一樣:
「和其他人一樣:死於愛情。」
「死於愛情,」她繼續說,「他們都死於愛情,他們眼看著他們的時候到了,塞格海爾—本—謝伊赫出發去尋找別人了。好幾個人死得平靜,眼睛裡充滿大滴的淚水。他們不睡也不吃。一個法國海軍軍官瘋了。他在夜裡唱歌,從他房間裡出來的悲慘的歌聲在整個山中迴響。另外一個人,一個西班牙人,好像得了狂犬病,他想咬人。不得不打死他。許多人死於印度大麻煙末,一種比鴉片還要厲害的煙末。當他們見不到昂蒂內阿了,他們就抽啊,抽啊。大部分人是這麼死的……小凱恩死得不一樣。」
「小凱恩是怎麼死的?」
「他的死法使我們大家都很難受。我跟你說過,他在我們之間待的時間最長。我們對他已經習慣了。在昂蒂內阿的房間裡,有一張塗成藍色和金色的凱魯安式小桌子,桌上有一個鈴,一把長長的銀錘,很重的烏木柄。那個場面是阿吉達跟我講的。當昂蒂內阿微笑著,她總是不斷地微笑,示意小凱恩走的時候,他站在她面前,不說話,臉色蒼白。她敲了敲鈴,讓人把他帶走。一個白衣圖阿雷格人進來。但是小凱恩跳過去抓起錘子,那個圖阿雷格人倒在地上,腦袋開了花。昂蒂內阿一直微笑著。人們把小凱恩帶回他的房間。當天夜裡,他騙過了看守的監視,從二百尺高的窗戶中跳了下去。香料坊的工人們跟我說,他的遺體讓他們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但是他們還是弄得相當好。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在紅石廳裡,他佔著26號壁龕。」
老太婆喝了一口酒,壓下了激動的心情。
「他死的前兩天,」她繼續說,「我到這裡來給他修指甲,這兒原是他的房間。在牆上,在窗戶旁邊,他用小刀在石上刻了點什麼。看,還看得見呢。」
WasitnotFate,that,onthisJulymid-night……1
1英文:難道這不是命運,在這七月的午夜……
在任何時候,這句詩,刻在英國小軍官跳下去的窗內旁邊的石頭上,都會使我充滿無限的激動。但那時,另一個念頭在我心中遊蕩。
「告訴我,」我盡量平靜地說,「當昂蒂內阿把我們中間的一個控制在她的力量之下的時候,她把他囚禁在自己身邊,是不是?人們再也見不到他了嗎?」
老太婆搖了搖頭。
「她不怕他逃跑。這座山是很閉塞的。昂蒂內阿只須在銀鈴上敲一下,他立刻就會回到他身邊。」
「可我的同伴呢。自從她把他叫走,我就沒有再見到他……」
黑女人會意地微微一笑。
「如果你見不到他,那是他更喜歡待在她身邊。昂蒂內阿並不強迫他。她當然更不阻止他。」
我狠狠地在桌子上擊了一拳。
「滾吧,老瘋子!快滾。」
羅其達驚慌失措,忙不迭地收拾她的小工具,逃了。
WasitnotFate,that,onthisJulymid-night……
我聽從了黑女人的建議,進入道道,中途迷了路,遇見了斯帕爾代克牧師,才又走上了正路。我推開紅石廳的大門,進去了。
這種散發著香昧的地下室的清涼空氣使我感到舒適。沒有一個如此陰森可怖的地方像這裡一樣為流水的汩汩聲所淨化。大廳的中央,小瀑布發出淙淙的響聲,使我的精神為之一爽。有一天,戰鬥前夕,我和我那個排趴在高高的草叢中,等待著那催人跳起衝入槍林彈雨之中的哨音。在我的腳旁,流過一道小溪。我聽著那清脆的淙淙聲,欣賞著透明的水中的明暗變化,小游蟲,黑色的小魚,綠色的水草,黃色的帶皺紋的沙子……水的神秘總是使我心蕩神馳。
這裡,在這悲慘的大廳中,我的思想被這黑黝黝的小瀑布吸引住了。我感到它是個朋友。它使我在這麼多可怕罪行的凝固的見證之間挺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