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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彼埃爾·博努瓦

    「昂蒂內阿……終於……昂蒂內阿……但不是刻在石頭上……用儲石畫的符號……還不到十年,可能還不到五年……啊……」

    他雙手抱頭,大叫了一聲。

    「這是騙局。一個悲慘的騙局!」

    我嘲弄地笑了一聲:

    「算了,算了,別生氣。」

    他抓住了我的胳膊,搖晃著我。我見他睜大了眼睛,充滿了恐怖和驚異。

    「您瘋了嗎?」他衝著我喊。

    「別這麼大聲喊,」我依然嘲弄地笑著。

    他還在望著我,精疲力盡,坐在一塊石頭上,面對著我。在洞口,艾格—昂杜恩一直在平靜地抽著煙。黑暗中,我們看見他的煙斗的紅色煙鍋閃閃發亮。

    「瘋子!瘋子!」莫朗日重複著,他的聲音似乎變厚了。

    突然,他朝著那堆炭火俯下身去,火苗將逝,變得更高、更明亮。他抓住了一棵尚未燃盡的草。我看見他聚精會神地察看著,然後把草投進火中,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大笑。

    「哈!哈!這草真好!」

    他踉踉蹌蹌地走近艾格—昂杜恩,對他指了指火。

    「大麻,嗯!印度大麻,印度大麻。哈!哈!這真好。」

    「這真好,」我重複著,爆發出一陣笑聲。

    艾格—昂杜恩不露聲色地笑笑,表示同意。

    將要熄滅的火照亮他掛著面罩的臉,在他那雙陰沉可怕的眼睛裡閃動著。

    片刻之後,突然,莫朗日抓住了圖阿雷格人的胳膊。

    「我也要抽煙,」他說,「給我煙斗。」

    那個幽靈不動聲色,把我的同伴要的東西遞給他。

    「啊!啊!一隻歐洲煙斗……」

    「一隻歐洲煙斗,」我重複著,越來越快活。

    「有一個字頭M……這事兒真湊巧,M,莫朗日上尉。」

    「馬松上尉1,」艾格—昂杜恩平靜地更正道。

    「馬松上尉,」我和莫朗日一起重複道。

    我們又笑起來。

    「哈!哈!哈!馬松上尉……弗拉泰爾斯上校……加拉馬的井。有人把他殺了,拿了他的煙斗,就是這只煙斗。是塞格海爾—本—謝伊赫殺了馬松上尉。」

    「的確是塞格梅爾—本—謝伊赫,」圖阿雷格人以一種不可動搖的冷靜回答道。

    「馬松上尉和弗拉泰爾斯上校離開車隊,前去找井,」莫朝日一邊說一邊放聲大笑。

    「這時,圖阿雷格人襲擊了他們,」我補充道,笑得更厲害了。

    1莫朗日和馬松兩個名字都以M開頭。

    「一個霍加爾的圖阿雷格人抓住了馬松上尉的馬韁繩,」莫朗日說。

    「塞格海爾—本—謝伊赫抓住了弗拉泰爾斯上校的馬韁,」艾格—昂杜恩說。

    「上校蹬上馬鐙,這時,他挨了塞格海爾—本—謝伊赫一刀,」我說。

    「馬松上尉掏出手槍,朝塞格海爾—本—謝伊赫射擊,他左手的三個手指被上尉打掉了,」莫朗日說。

    「但是,」艾格—昂杜恩不動聲色地結束道,「塞格海爾一本—謝伊赫一刀劈開了馬松上尉的腦袋……」

    他說出這句話時,不出聲地、滿意地笑了笑。將要熄滅的火焰照亮了他。我們看他那烏黑發亮的煙管。他用左手拿著。一個指頭,兩個指頭,這隻手只有兩個指頭。瞧,我還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莫朗日也剛剛意識到,因為他在一陣刺耳的大笑中結束道。

    「那麼,劈開他的腦袋之後,你搶劫了他,拿了他的煙斗。好哇,塞格海爾—本—謝伊赫!」

    塞格海爾—本—謝伊赫沒有回答。但人們感到他內心中是滿意的。他一直在抽煙。我看不清他的臉。火苗變暗了,熄滅了。我從來也沒有像那天晚上那樣笑過。我肯定,莫朗日也沒有。他可能要忘記修道院了。這一切都是因為塞格海爾—本—謝伊赫偷了馬松上尉的煙斗……您去相信宗教志願吧。

    又是那首該詛咒的歌。第七個是男孩少了一隻眼。人們想像不到會有這樣愚蠢的歌詞。哈!很滑稽,真的:現在,我們在這個洞裡是四個人了。四個,我說什麼,五個,六個,七個,八個……別拘束,朋友們。瞧,沒有了……我終於要知道這兒的精靈是什麼樣了,岡發桑特,佈雷米安……莫朗日說佈雷米安的臉在胸膛當中。抱著我的這傢伙肯定不是個佈雷米安。他把我抱到外面去了。還有莫朗日。我不願意人們忘了莫朗日……

    人們沒忘記他:我看見他了,騎在一頭駱駝上,走在我被綁著的這頭駱駝前面。幸虧把我綁上了,不然我要滾下去了,這是肯定的。這些魔鬼的確不是惡鬼。可是這條路真長啊!我想伸伸腰。睡覺!我們剛才肯定走過了一條通道,後來才走出去。現在又進了一條沒有頭的通道,喘不過氣來。又看見星星了……這可笑的奔跑還要繼續很久嗎?……

    瞧,光亮……也許是星星。不,是光亮,我說得很清楚。這是台階,我保證,是石頭的,的確,但是台階。駱駝怎麼能……但這已經不是駱駝了,抱著我的是一個人。一個全身穿白的人,不是岡發桑特,不是佈雷米安。莫朗日該不高興了,他的歷史歸納,全是錯誤的,我再說一遍,全是錯誤的。正直的莫朗日。但願他的岡發桑特別讓他跌在這無窮無盡的台階上。深處,有什麼東西在閃亮。是,是一盞燈,是一盞銅燈,像在突尼斯,在巴爾布什1那裡一樣。得,又什麼也看不見了。但我管他呢,我躺下了;現在,我能睡覺了。多荒唐的一天!……啊!先生們,請放心,捆上我一點用也沒有,我不想下地呀。

    1突尼斯市的一個娛樂場所。

    又是一陣漆黑。腳步聲漸漸遠了。寂靜。

    那只是一會兒工夫。我們身邊有人說話。他們說什麼……不,不可能!那一陣金屬聲,那說話的聲音。您知道那聲音喊什麼,您知道那聲音喊什麼嗎?那口氣是一個慣於此道的人的口氣。它喊的是:

    「下注吧,先生們,下注吧。莊家有一萬路易。下注吧,先生們。」

    見鬼,我到底在還是不在霍加爾?

    第八章

    在霍加爾甦醒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大亮。我立刻就想到了莫朗日。我沒看見他,但我聽見他就在我身邊,發出幾聲輕微的驚叫。

    我叫他,他向我跑來。

    「他們沒有把您捆起來?」我問他。

    「實在對不起。他們捆得不緊,我掙脫了。」

    「您應該也給我解開。」我說,滿含著怨氣。

    「有什麼用,我怕弄醒您。我想您第一聲喊叫肯定是招呼我。果然如此!」

    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莫朗日微笑了。

    「我們大概是整夜都在抽煙喝酒,我們的處境不會比這更可悲了,」他說,「管它呢,這個讓我們抽印度大麻的艾格—昂杜恩真是個大惡棍。」

    「塞格海爾—本—謝伊赫,」我糾正道。

    我伸手摸了摸額頭。

    「我們是在哪兒?」

    「親愛的朋友,」莫朗日回答說,「從煙霧騰騰的山洞到裝有《一千零一夜》裡的路燈的台階,是一場離奇的噩夢,自我醒來之後,我是一步一驚,一步一愕呀。您還是看看周圍吧。」

    我揉了揉眼睛,四下裡望著。我抓住了我的同伴的手。

    「莫朗日,」我懇求道,「告訴我吧,我們還在作夢。」

    我們身處一個圓形的大廳中,直徑有五十尺左右,高也差不多,一扇寬大的門使得廳內通亮,外面是一角深藍的天空。

    燕子飛來飛去,輕輕地發出歡快急促的叫聲。

    地面,向內彎曲的牆壁,天棚,是一種斑岩樣有紋理的大理石,鑲嵌著一種奇怪的金屬,顏色比黃金淺,比白銀深,早晨的空氣從我說的那扇門中大量地湧進來,在金屬上蒙了一層水汽。

    我想享受一下清涼的微風,驅散夢意,就蹣跚著走向門口,俯在欄杆上。

    我不由得發出一聲讚歎。

    我站的地方像個陽台,依山雕成,俯視著深淵。頭上是藍天,腳下是一圈懸崖,形成了一道連綿不斷、堅不可摧的城牆,下面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展現出一座真正的人間天堂。一座花園橫臥在那裡。棕櫚樹懶洋洋地搖著寬大的葉子。在它們的蔭護下,生長著一片小樹,杏樹,檸檬樹,柑樹,很多其它的樹,我處在這樣高的地方,分辨不出種類……一條寬寬的藍色溪水,上面有瀑布垂下,流進一口迷人的湖中,地勢高峻,湖水極其清澈。在這綠色的井上,幾隻大鳥在盤旋;向上,還有一隻紅鸛。

    四周的山峰高聳入雲,都披著皚皚白雪。

    藍色的溪水,綠色的棕櫚,金色的果實,襯著奇妙的白雪,在這由於流動而清潔無比的空氣中,構成了某種那麼純潔、那麼美的東西,我這可憐的凡人的力量簡直不能長久地承受這一幅圖畫。我把頭俯在欄杆上,它由於那神奇的白雪而變得非常舒適,我像孩子一樣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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