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我不會孤單的。」格拉蒂亞笑得好甜美。
「你還是不肯嫁給夏瑞翰伯爵嗎?」他問。
她沉默著,過了一陣子,他又說:「我說話也許太直率了,不過大家都知道他自從傷癒以後,就一直在向你求婚。」
「我已經向伯爵表示得很清楚,我決不會做他的妻子。」格拉蒂亞平靜地說。
「他非常愛你。」
「用他那種獨特的方式。」
「我不在乎伯爵怎麼樣,」羅伊斯頓伯爵說。「我擔心的是你的將來。你連叔叔留給你的錢都不肯收下。」
「我什麼都不需要。」格拉蒂亞回答。「我只接受婚姻契約中分配給我的那些。」
「那和你在遺產中可以分配到的比起來真是太少了。」
「已經足夠了。」她說。
她的聲音一直非常嚴肅。她想,這筆錢已經足夠補償她為這場買賣式的婚姻所付出的代價,其餘的,她什麼也不要。
幾年以來,她對羅伊斯頓家族要求的只是她的自由,現在喬治死了,她得到了自由。
賈士德爵士走後的兩星期,緊急郵件把她從柏萊頓叫回倫敦,回到喬治的病床前。
在那兩個星期中,她努力使自己過一種嶄新的生活,重新調整自己的價值觀。
接到消息後,她在一個小時之內趕回倫敦,把所有僕人都留在柏萊頓收拾東西。
一回到波克來廣場那棟黑暗的屋子裡,醫生就告訴她,她丈夫的病情起了變化。他仍然昏迷不醒,但是心跳卻越來越微弱,脈息也越來越緩慢了。
「有沒有辦法救他呢?」她輕聲問。
每個醫生都搖搖頭。「沒有辦法了!」
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一個昏睡了五年的人結束他的生活,沉入人們的記意深處。
就這樣等了一個月。這一個月裡,格拉蒂亞幾乎不敢出門。這一個月裡,每個人都悄聲地說話,垂著眼瞼在屋內躡足前進。
好幾次,她幾乎崩潰地大喊。
他們怎麼能讓一個人這樣活下去?不能說話、不能思考、不能行動,只剩下心臟在不斷地跳動,這也算是生命嗎?但是她知道,她必須沉默地扮演恰如其份的角色,佼自己問心無愧。
她曉得喬治的親戚對她的安靜和親切感到非常意外。
過去,因為喬治不顧他們的反對娶了她這麼年輕的妻子,而她的行為又是那麼不循常軌,所以他們都非常排斥她。她的每一項荒唐舉動,都更使他們認定自己對她的看法是對的。
但是現在,他們驚訝地發現她竟然肯耐心聽完老嬸嬸們的嘮叨,而且還能同情她們的風濕病痛。無論他們要去哪裡,她都派馬車接送,在波克來廣場的時候,細心照顧他們的起居飲食,供應美味可口的餐點,同時給男士們準備大量的好酒。
他們從來沒想到她居然能做個好主婦,更沒想到她會耐得住寂寞。
「親愛的,你對待老年人真是太親切了。」葬禮完畢之後,喬治的一位年紀最大的嬸嬸對她說。
其他的親戚對她也是既驚訝又稱讚。最令他們吃驚的是,格拉蒂亞把倫敦宅邸裡的畫像、傢俱、古董等等值錢的東西全部分送給他們,並且附上親筆信函,表示希望他們收下這些東西來「紀念親愛的喬治」。
在寫這些信的時候,她有時會想:喬治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會輕蔑地咧嘴而笑,笑這些他生前毫不重視的親戚競因他的死而獲益。但是格拉蒂亞要為自己的行為立下一個規範,她知道她這麼做是對的。
唯一反對她這麼做的只有洛藍。
「你把一切東西都留下,實在是慷慨得太過份了。」此刻他說。「茱莉當然很高興能得到你的首飾,可是你自己也需要啊!」
「我想我不會再需要了,」格拉蒂亞回答。「何況,我還有翡翠首飾可戴。」
「那麼那些紅寶石、藍寶石和珍珠首飾呢?」
「都留給茱莉吧!別忘了,你的兒子可以拿來送給他的妻子。」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羅伊斯頓公爵喃喃地說。
「那麼就什麼也別說了。」格拉蒂亞微笑著告訴他。
「還有,我非常感謝你送給漢娜一座小屋,這樣她就可以和她的妹妹在那兒安享餘年了。」
「你要我另外找一座給漢克斯,」羅伊斯頓公爵說。
「不過他告訴我,他還想多工作幾年,說實在的,我很替他高興。」
「他非常可靠。」格拉蒂亞回答。
她想,漢克斯一定比較喜歡待在鄉間,免得再像住在倫敦的時候那樣,每天都要熬到深夜。
「富爾登也要到我這兒來。」羅伊斯頓公爵繼續說。
「不過,格拉蒂亞,你總得留下幾個僕人吧?」
「我把傑克留下,」她回答。「另外還要那輛旅行馬車和四匹馬。」
「如果你需要,馬廄裡所有的馬都是你的。」
「下個月我會把『瓢蟲』接過去。」格拉蒂亞說。「目前我把它留在羅伊斯頓花園,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照顧它的,」
「我一定要再多為你做點事情。」羅伊斯頓公爵說。
他的表情像個自覺非常自私的孩子。
「那麼就祝我幸福快樂吧。」格拉蒂亞說。
「你知道我一定會的,我曉得結過婚的女人要再獲得一份幸福是很困難的。」
「你真是個好心人。」
「榮莉和我一向很為你難過,」他說。「我知道其他的親戚對你有很多的責難,不過那年喬治叔叔已經將近六十歲了,再婚的對象竟然是個那麼年輕的女孩,這件事使大家非常震驚。」
格拉蒂亞走到窗前,向廣場眺望。
草地開始呈現青綠,樹下的水仙花似乎也在抽芽了。
「一切都過去了,」她輕柔地說。「春天來了。」
「是的,天氣也漸漸暖和了。」羅伊斯頓公爵茫然不解地附和著。
「春天來了!」第二天早晨出發的時候,她告訴自己。
馭座上有一個年輕的僕人坐在傑克身邊,他是格拉蒂亞新僱用的,因為她不想帶走任何一個從前的僕人。
洛藍在她出發的前一刻,仍然為她不用騎馬侍從而爭辯著。
「我不知道你要到哪兒去,」他說、「不過你這樣是很危險的,鄉間可能會有強盜。」
格拉蒂亞微笑著回答:「大家都說一棵樹是不會被雷電擊中兩次的。」
她知道傑克會保護她。他的口袋裡藏了一把手槍,還有另外那個新僕人也是用槍的能手。
為了以防萬一,她把翡翠首飾裝在一個小袋子裡,藏在坐墊的後面,這樣,即使再老道的強盜也不太可能找得出來。
他們走得很快,但是為了讓馬匹休息,他們很早就住進了旅社。
格拉蒂亞覺得自己彷彿在海上向一塊樂土航行。雖然還有好幾小時的行程,但至少她在向正確的方向前進,遲早會到達旅途的終點。
臨行前,她把五個月以來所穿的衣服,還有過去那些奢華的服裝全部丟棄了。
她細心地選購了一些樸實的服裝,她發現這些衣服反而襯托出她的美,而且使她看起來非常年輕,就像五年前初到倫敦時的那個年輕新娘。
但是她知道,她的心智成熟了許多,賈士德帶給她的平靜已經深深地成為她的一部分。她幾乎記不清從前那個焦躁不安、叛逆成性的自己了。
離開倫敦是三月的最後一天,現在,已經是四月了。天氣逐漸暖和晴朗,天空藍得像畫眉鳥的蛋一樣。
原野上開始出現鮮明動人的青綠,樹上也長起了新葉,春神驅走了寒冬,萬物生氣蓬勃、欣欣向榮。
每一天,格拉蒂亞都感覺到新的興奮在她體內滋長;每一晚,她都為了想念那個即將見到的男人而輾轉難眠。
自從他和德柴爾離開那間小屋以後,她一直沒有得到他的消息,等到她丈夫的死訊傳出去之後,她終於收到了一束蓮花。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捧進懷裡,記起他曾經說第一次在湯姆金咖啡館見到她的時候,「彷彿在一池淤泥中看到了一朵治白的蓮花」。
「他在等我……我知道他一定會等我的。」她告訴自己。
但是她仍然擔心,怕事情有了變化,怕她的愛使他厭煩。
然後她又發現,他們偉大的愛情是不會因時空的分隔而變質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喬治死後立刻去找他,因為那樣會引起很多閒言閒語,這是他們新生活的開始,她不能走錯一步。
是的——她必須守住她應守的分寸。
現在,她終於盡完了自己應盡的義務,可以開始她嶄新的一頁了。
計劃這趟行程的是傑克。抵達目的地的前一晚,他在旅社裡告訴格拉蒂亞,第二天的旅程很短。
「夫人,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在下午三點左右到達小修道院。」
他告訴她,那棟房子叫做曲文那修道院,本來是建給修士們住的。
她還知道當年修士們抓魚的那個湖還在,同時,那兒的花園是世界上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