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或許,有一天他會找到幸福!」安妮妲充滿希望地想著。
她想到雨果望著凱柔時的眼色,想著他宣佈要娶凱柔為妻的聲音。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真誠,就好像來自心底深處,集結了他所有的感情。
而她在雨果身上所見到的,同樣也在依凡的身上見到。
他和雪倫一定在第一次相見時,便深愛上了對方。
那種安妮妲告訴克洛赫德伯爵說「只有在小說上才會出現的愛情」,的確發生在雪倫和依凡伯爵身上了!愛芙琳說得對!她說:他們將來一定會成功,因為他們深深地相愛。
「看來,」安妮妲想著、想著,竟說出聲來,「那就是一個人所最渴望的了!一份愛情——能讓女人充滿光輝,能讓男人充滿熱情,甚至在話語裡流露出心聲。」
「總有一天,」她繼續說,就好像在對自己講故事似的,「一個叫做約瑟的小男孩,在那麼多愛被剝奪之後,再度找回了它。」
那份愛定會改變他,她又回到沉思,那樣子他便不會和這個世界及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作對了,也不會硬要人們把他想成自私、自大的狠心人,更不會害怕自己與生俱來的信慈天性。
惟有愛,那份他很小便失去的愛,能使他脫離這種自苦的景況。
然後,她又想起了他眼見愛犬被射殺的一幕,那種因他痛苦而痛苦的心情,再度吞滅了她,她開始明白:她多麼想要他幸福!
她曾經恨他,而此刻她依然這樣認為;而她為他難過,只不過是想去補償他多年來受盡父親欺凌而無人投訴的痛苦罷了!
實在是件怪事!她不禁責怪自己,為什麼每想到他所受的痛苦就好像身受一樣。
而那種痛苦甚至激烈得像有把刀子插進她的胸膛似的,她更不由得懷疑了:當她再見到公爵的時候,她是否能夠再像以前那樣對他發脾氣,和他抗辯。
她自然再也無法以同樣的眼光去看他,怎樣也無法再認為他故意激怒她、侮辱她、或批評她;相反地,她會覺得,站在面前的只是一個寂寞的、有惻隱心卻不快樂的小男孩。
真是胡思亂想!安妮妲大聲指斥自己。我必須睡了,明天還有那麼多事要做、要想,更應該想想凱柔和雪倫那筆令人傷腦筋的嫁妝。我為什麼要躺在這裡為公爵擔心呢?她翻轉了身子,拍平了枕頭,再度企圖安眠,但是在她』心裡,那股深沉的痛苦依然存在。
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想落淚——為那老遠、老遠的事情落淚!總有一天,總有人為他補償這一切的!她自我安慰地想著。
就在這時,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為什麼不是你呢?安妮妲倏地坐起身來。
有好一陣子,她無法想像自己在做什麼、想什麼。然後她才突然明白,這個思想、這份感情,早在羅伯森今晚這一席話之前,便深貯在她的心底了。
她以為她是恨他的,其實相反:和公爵對談,和他爭吵,向他挑釁一一連被他擊敗,都是件神妙無比的事。
他曾使她非常生氣,但是此刻她卻不得不承認,當他不在的時候,整幢房子便顯得空洞洞,而任何宴會都變得索然無趣了。
她不僅承認需要他留在身邊——並且也承認,她以前從不敢承認的,他那漠然而與眾不同的外表對她有著不可抗巨的吸引力。
同時她也明白了,她每天醒來直到晚上就寢,她的情緒都因聯想到他而興奮著。
她以前一直拒絕去承認這一點,但是,事實上,她每次妝扮的時候,都因為會遇見他,而盡力做出最佳的打扮。
此外她還有一個從不願多想的秘密,就是,只要他一出觀,她的心就噗噗地直要跳出腔口,脈搏也跟著加快了。
雖然她那時還一直警告著自己,他這個人卑劣無比,一個除了自己以外誰也不關心的人,而愛芙琳權威性的詮解,更要她相信他就像他父親一樣既小氣又自私自利。
雖然有錢,卻從不施捨;要做好事還得等到他高興才行。
而如今她卻親眼看到,他是以怎樣的態度暗中幫助了那樣多不幸的人,而她也親耳聽見,他之所以憤世嫉浴的原因;他擺出高傲的神態,只因為他怕受到比以前所受的更深的傷害。
他雖有這份隱而未見的善良天性,卻因命運的奇怪安排,讓他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就開始卑視她!她默默地想著,他先是把她想成下賤的女人,然後他又要介紹她們進入社會,這與他的個性、最佳的判斷完全不合!他一定因此而恨她。
然後,又不幸地發生剋洛赫德事件!他一定更看不起她了,何況他一向認為她是個勢利眼、一心想在社會上出頭的人,雖然她一再聲明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妹妹的緣故。
她能夠想像得出她這種低水準、毫無意義的行為有多令他憎惡:同時她也想像得到,他在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時,胸懷有多麼高貴,他一定會以她所表現的勢利行為為恥!
想到這裡,安妮姐真落入了自設的心獄,在那裡她看清了自己,同時也因這發現而掠惶欲絕。
「我以前都追求錯了!」她悲苦地想著。
她一直追求名銜、金錢、地位——而公爵認為真正值得追求的乃是他所從未有的「愛」!
她自己橫抓亂砍地奮鬥著,費盡心力想要凱柔成為公爵夫人,而凱柔真正想要的卻是躲進雨果的臂彎裡。
她對雪倫也是如此,偏偏雪倫毫不領情,並且根本用不著她幫助,而別具慧眼地找到依凡做丈夫。
「我一開始便錯了,」安妮姐謙卑地承認,」我樹立了錯誤的目標,卻把真正值得追求的東西給忘了。」
不錯,每一個女人都需要丈夫,但是若沒有愛情這一要素,則不論對方的條件多麼優厚,也是徒然!
那麼女人的美貌自然也算不上婚姻幸福的要件了,它就、像那些名銜、地位一樣,空幻而不實。
所謂的美只不過使躺在身邊的人一時盲目罷了!「會有人不因這個而愛我麼?」她突然覺得慘淡,進而絕望:「沒有人會以我所希望的方式來愛我了。」
婚姻與愛情,愛情與婚姻……
無邊的思緒呼嘯而來,她在翻湧的思潮中更謙卑了。
「我以前怎麼那樣笨呢!」』她自問,同時也記起,公爵便曾說她「笨」,並且不只是一次,而是好多次了。
他是對的,她把臉埋進枕頭,默默地想。
「他是對的,我則錯了,」她的聲自枕縫透出,「噢,上帝……我也不知怎會……如此……我……我竟……愛上了他!」
第七章
兩對新人在群眾的祝福聲中,衝出了漫天撒下的碎米和玫瑰花瓣,駕車而去。
尤其在他們的馬車衝出車道、駛入科隆街的那一當兒,那些男性觀眾的呼聲更是響徹雲霄;然後人們笑著、談著,逐漸散去。依照原議,這個婚禮應該是個小型而安靜的婚禮;而若就雨果·倫敦的意思,則這個婚禮不但安靜還得快才行。
「我正在服孝,」他說,「而我還必須及時處理我父親遺下的——大堆工作,最好能盡快趕回去。」
他看了安妮妲一眼,又加了一切:「但是,我不希望把凱柔留在這裡!」
安妮妲沒有說什麼,也不作表示。於是他又繼續說:「她假如不在我身邊的話,一定會心神不定,而我……
遠離她而必須隨時擔心她會把戲忘記的痛苦,我已受夠了……」
「我明白。」安妮姐說,而且她真的心口一致。
一個星期之前,她或許還不能明白這種感情,但是自從對公爵動了情,她更能明白她的妹妹,也更能為她們著想了。此刻她真的明白他們的感受了,就在這時,公爵突然說話了,他十分輕易地便把事情解決了:「你們兩對最好同時結婚!」他說,「依凡跟我說過,大使館最近正好要給他一個短假,他自然希望用它來渡蜜月了。何況,假如你們的訂婚期拖得太長,拖過了這個季節,你原想邀請參加婚禮的朋友親戚就要散去了,等他們再聚合時,便是秋天了。」
安妮妲禁不住懷疑,公爵這個聽起來很合邏輯的解釋,究竟出於對凱柔和雪倫幸福的真心關懷,或只是想及早把她們自房子裡攆出去?自然這兩對戀人對公爵的建議,都熱烈地表示贊同,於是經過一陣迅速地張羅,一切事宜便全安排好了。
起初他們以為,除了幾個近親外不會有什麼客人來的,但是在他們擬就客人名單的時候,卻發現有許多客人,實在想不出借口能夠不去請他!依凡那方的俄國大使和李文公主一定得請;而雨果的姐妹、祖母,還有一大堆堂兄弟姊妹更是非請不可!
上述客人自然稱不上多,但是等他們把布魯倫的親戚朋友算進去時,那數字就驚人了,而愛芙琳還一再提出,要是不請某某某的話;那麼他們就一輩子都不會和凱柔和雪倫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