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在他前前後後結識的女人中,幾乎每一個都以不同的方式重複過這樣的話語。
實際情況是,伯爵並沒把女人認真當回事。
但對待他的士兵,就大不一樣了。
他所指揮的人都崇拜他,因為對他來說,他們永遠是些獨立的個人,雖然他期待著無保留的服從,但從不會因為太忙而不去聽一個男人的抱怨和個人困難。
並不是驕傲自負使他把門閂上,將那些可愛的女人關在門外。在紐厄爾先生給他作了手術之後,那些女人本來會神魂顛倒地握著他的手坐在他床頭的。
也並不是因不能與她們在肉體上做愛而引起的灰心喪氣。
事實上他的確發現女人很討人厭,除非他主動追求她們,縱情享受短兵相接的調情,直到不可避免地上床為止。
因此,伯爵心甘情願地約束自己,只跟巴特利談話,每天也只跟伯克利上校的男管家奈特利先生互相開個玩笑。
現在突然間,完全出於偶然的機緣巧合,一個女人給他帶來了新的興趣,要是吉塞爾達有意安排這樣,那就遠不及她這樣遮遮掩掩、捉摸不透、神秘莫測那樣更能引起他的興趣。
伯爵習慣的那些女人都在他開口之前早就將自己的一切情況和盤托出,還非常願意沒完沒了地向他嘮叨,只要話題是她們自己。
不僅僅是因為吉塞爾達的極度營養不良使他憐惜,也因為她本人確實使他感到興趣。
一位姑娘,顯然是位小姐,受過良好的教育,具有好人家出身的高雅氣質,現在竟然落到了忍饑挨餓的地步,這怎麼可能呢?
不單是她本人,還有她母親和弟弟。
她們是怎麼突然窮下來的呢?,如果是她父親的死帶來了經濟上的崩潰,怎麼會沒有親戚、沒有一個她們可求助的朋友,給她們哪怕是片瓦之地棲身呢?
伯爵並沒有象吉塞爾達提議他該做的那樣睡一覺;相反,他躺在床上思考著吉塞爾達的境況,很想知道怎樣才能說級勉談出自己的身世。
「我敢說,我一旦把整個情況打聽出來,又會是非常普通,」他想,「玩牌,酗酒,玩女人!還會有什麼別的原因,會促使男人死了之後全家敗落得這樣無依無靠?」
雖然他嘲笑自己竟會這麼感興越,然而毫無疑問他確已中了圈套,好奇心很難滿足。那天下午似乎過得分外地慢。
他剛開始懷疑吉塞爾達會不會有別的理由不再回來,忽然門開了,她走了進來。
伯爵立刻注意到,她已換了一件比較漂亮的衣服,但式樣過時,與先前那件一樣。
她的一隻手臂上搭了一條披巾,另一隻手臂上挽著一隻籃子。
飾有藍色緞帶的平紋女帽框出她的瘦臉,籃緞帶的色彩與她眼睛的顏色十分匹配,伯爵第一次覺得,假若她不是那樣瘦可能還是個美人。
「真抱歉,老爺,耽擱了這麼久,」她說,「但是我得花時間買我母親配製軟膏的用料,軟膏配製起來也得花點時間。不過現在我已隨身把軟膏帶來了,我相信,您用了之後,就會感到舒服得多。」
「剛才我還在納悶,你為什麼要這麼久的時間?」
「我現在可以給您的腿敷藥膏了嗎?」吉塞爾達問。「或許上完藥之後,如果您不再需要我,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吃晚飯。」
吉塞爾達楞了一會,接著輕聲說:
「真的有這必要嗎?您請我跟您進午餐,我非常感激。人們在樓下告訴我,您通常在中午沒吃那麼多,在此之前我猜,那是你心地善良。」
雖然她在說感激話,但伯爵有個感覺:她對他的慷慨頗有嗔怪之意,因為這傷害了她的自尊心。
「不管餓不娥,」他說,「你要和我一起吃飯。我老是一個人吃,膩煩透了。」
「請允許我指出,爵爺有很多朋友,他們陪您吃飯遠比我合適得多。」
「你現又要跟我爭辯了?」伯爵問。
「恐怕是。我原以為爵爺不會要我干到這麼晚的。」
「你另有約會——有令漂亮的男人在等你?」
「沒那樣的事。」
「你指望我會相信,你急著要離去僅僅是因為你想回到你母親和弟弟身邊去?」
一陣沉默,由於吉塞爾達沒回答,伯爵就厲聲說。
「我在問你問題,你要回答。」
「我想爵爺是個明白人,我一說您就知道,您雇我是為了護理您的腿和服侍您,」過了一會吉塞爾達說,「我仍然是個僕人,老爺。」
「作為僕人,你必須學會聽從吩咐,」伯爵說,「你認為我偏執也好,怪僻也好,要是我硬要一個僕人陪我吃飯,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她不服從,因為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
「是的,老爺。可您必須承認,這有點反常。」
「可你怎麼知道對我來說這樣做是反常的呢?」伯爵回答說,「我對你一無所知,吉塞爾達,你對我也一無所知。我們今天才初次見面,無疑你到昨天為止還沒聽說過我。」
「我當然……」
吉塞爾達摹地緘口不語了。
伯爵狠狠地盯著她。
「把話說完!」
沒有回答。
「你本打算說你當然聽說過我。你怎麼會聽說的?」
又是一陣沉默。接著好像每字每句都吃力地從嘴裡擠出來似的,吉塞爾達說:
「您很……出名。我想,每一個人都聽說過您……就像聽說過……威靈頓公爵那樣。」
這不完全是實話,伯爵對這一點非常清楚,但他也不追問下去。
「好吧,就算我很出名,可這也算是你拒絕跟我一起吃飯的理由嗎?」
吉塞爾達把籃子放到桌子上。
「我想要說的,老爺,作為您的僕人,我另外擔當一個別的職務,是不對的。」
「難道我是在要你擔當別的職務嗎?」
「沒有……老爺,不完全如此……可是……」
「那我先把這事說清楚,」伯爵說,「我可不打算被習俗、規矩或制度捆住,它們在有些家庭可能適用,但在這個家裡肯定不適用。如果我決定要一個廚房下手來吃飯,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他不上樓來,儘管毫無疑問,他對此會像我一樣感到厭惡。」
他兩眼注視著吉塞爾達的臉,接著又往下說:
「可對你來說,你的情況就不同了。你是在這兒照顧我的,不管是要你給我的腿換繃帶,還是陪我在床頭吃幾餐尷尬飯。」
他續續往下說,聲音刺耳而富有權威:
「這都得聽於我,而不是聽別的什麼人——我作了這樣的選擇——我選擇了我想要做的,我看不出什麼理由哪個受雇於我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在這樣不起眼的小事上違抗我。」
伯爵說話的口氣是他手下的傭人非常熟悉的,吉塞爾達也就像他們一樣,在這口氣下乖乖地服從了。
她行了個屈膝禮。
「好吧,老爺。如果您允許我摘掉帽子,打些熱水來,我想現在就來護理您的腿。」
「越快越好!」伯爵傲慢地說。
古塞爾達離開了房間,剩下伯爵一個人暗自好笑。
他知道自己已找到了對待她的方法,一種吉塞爾達發覺難於反對他的方法。他有點心滿意足地對自己說,如果他還沒打贏一場大戰,至少也是一場小衝突的勝利者。
吉塞爾達端著熱水回來了。
在除去繃帶時又有一點小小的疼痛,不過她的手非常輕柔,伯爵讚賞地注意到,吉塞爾達護理他時並末因他是個男人而覺得窘迫。
當時很難找到女護士,事實上護理工作被認為基本上是男人的工作。
伯爵在服役時就認為,在女修道院內接受治療的傷員,比那些在擁擠不堪的軍人醫院裡任憑粗暴的護理人員擺佈的傷員更加幸運。
「你怎麼獲得這麼多的經驗的?」他問。
他在問的時候就意識到,這是一個吉塞爾達無疑會千方百計試圖迴避的敏感問題。
「我已經包紮過很多次繃帶了,」她回答道。
「給家裡人?」
她沒回答,僅僅把被單扯過來蓋在伯爵的腿上。接著她整理了床鋪,拍鬆了枕頭。
「我在等你回答,吉塞爾達,」伯爵說。
她朝他微微一笑,帶著幾分調皮。
「我想,老爺,我們還是談些更為有趣的事。您不知道威靈頓公爵快要來主持開放新舞廳嗎?」
「公爵?」伯爵嚷道,「誰告訴你這事的?」
「全城都知道了。他以前到過這兒,當然那是在滑鐵盧戰役以前。為向他表示敬意,全城都將張燈結綵,還要在大街上搭一個歡迎他的凱旋門。」
「我以前見過凱旋門,」伯爵說,「不過我想見見公爵。」
「他將下榻在裡德爾上校家,離這兒不遠。」
「那麼他無疑會來看望我,」伯爵說,「我期望你會高興見到滑鐵盧的大英雄。」
吉塞爾達把身子轉開了。
「不,」她說,「不……我一點也沒有想見……公爵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