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事實上,她是秀麗的,正如學校裡幾個姑娘說的:她很可愛。
「上星期日我哥哥帶我出去,」其中一個對伯蒂拉說,「他見到了你,說你是他一個月的幾個星期天裡看見的最可愛的小東西,更不用說在這樣的地方了。」
當時伯蒂拉置之一笑,但她確曾感到滿意和榮幸。
「我不想讓媽媽為我感到羞恥,」她曾單純地想。「過去我常聽見她說,像她的朋友公爵夫人等人只能把其貌不揚的女兒向大家介紹,她看了都覺得可憐。」
甚至她母親對她漠不關心,她在校時不給她寫信,假期裡不去看她,不告訴她關於未來的任何計劃,所有這一切都沒有使她作好心理準備以便接受從這個殘存的家中被放逐出去的命運。
「留給我的只有阿加莎姑姑了!」伯蒂拉低聲說,感到自己在發抖。
雨下個不停,天空黑暗陰沉,碼頭旁邊濕漉漉的,眼前的大海就像伯蒂拉登上「半島和東方輪船公司」的「柯羅曼戴爾」號離開英格蘭時那樣騷動不安。
這艘船的船體是黑色的,上層建築物很高,艦橋上方有隙望台。船尾掛著紅色的英國旗,它即使算不上是巨輪,至少也給人以深刻印象。
海船構成大英帝國的生命線,每年載送二十萬旅客以及同等數量的商人。其中大部分載重量還不到八千噸。
但是每年幾乎有一千條新船下水,最大的輪船公司如「半島和東方」、「老丹普斯特」、「英屬印度」等都靠大英帝國的商業起家,它們考慮要建造更大、更好的船隻,以利於互相競爭。
輪船公司深以自己的輪船為驕傲,並為它們大肆宣傳。「柯羅曼戴爾」號是一艘帶有船帆的蒸汽船,有四根高聳的桅桿和複雜的索具。
雨淋在身上,心裡感到渺小、孤獨,但這一切伯蒂拉這時都顧不得了,她只想趕快找到自己的胎位。
乘火車趕來時,一路上她曾想過,旅途中她至少能看書和縫紉,在漫長的幾周裡如果無人和她說話,她必須習慣於獨處。
她一直盡力要使自己勇敢起來,但當她和老梅斯通告別,老管家祝她「一路平安」時,她幾乎要哭出聲了。
甚至淘金斯也像個親密的朋友了,她將會在她的生活中留下印記,因為她永遠也不會再見到她了。
當她聽說不必去向母親告別時,沒有感到驚訝:她必須於上午八時三十分離開家,而奧文斯頓夫人已留下嚴格的指示,不准別人打擾她。
「夫人昨夜兩點以後才到家,」陶金斯說。
接著,她似乎覺得作一些解釋就能醫治伯蒂拉受傷害的感情,又接著說:
「夫人確實累得要死,更讓人不高興的是,不知哪位笨手笨腳的老爺在舞場上把她那條新長裙上的縐邊扯破了。所以我常說,跳舞發明出來只是給夫人倒霉的女僕增添更多的工作!」
伯蒂拉想微笑,但沒有成功。
「陶金斯,媽媽有沒有給我留下什麼口信?」
「我知道夫人一定會囑咐你好好照顧自己,並且過得快活,伯蒂拉小姐,」她回答,但這不是伯蒂拉希望聽到的回答。
梅斯通已經為她準備好車票、護照和一些錢,同時一名男僕坐在駕車的位置上,準備把她的行李道上行李車,並替她在火車裡找一個舒適的座位。
她本以為這次旅行自己一定住頭等艙,可是一看船票,才發現原來是二等艙。
這使她感到奇怪,因為她知道,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無論坐火車還是乘船,無論去什麼地方,他們都預訂最高級、最舒適的艙位。
她知道母親不願意為她花錢,她暗暗囑告自己:事實上沒讓她去住統艙,這就應該慶幸了。
不但下雨而且還刮著強風,於是伯蒂拉趕快走上「柯羅曼戴爾」號的跳板,她發覺自己正和許多其他的旅客在一起,等候有人來告訴他們各自的艙位號碼。
二等艙的乘客聚集在面向碼頭一側的一條舷梯旁,而其他地方是專門留給住頭等艙的高貴人物的。
伯蒂拉注意到,在二等艙甲板上等待的那些旅伴,大部分是外國人。
她想,他們的膚色真是多種多樣,她極力想猜測他們來自何方。
那個看上去像個商人的大胖子是從吉隆坡來的嗎?那個面孔乾癟的律師是從西貢來的嗎?那個矮小的斜眼男人是從蘇門答臘或婆羅洲來的嗎?
那裡有許多中國人,伯蒂拉想,他們可能要回新加坡去,她知道那裡有一個巨大的華人社會。
其中大多數看起來非常富裕,但經過她的仔細觀察,還發現有相當數量曬得黝黑的歐洲人,她想他們一定是種植園主。
她隨身帶的東西裡就有一本地圖冊,她希望在船上能找到類似旅行指南那樣有用的東西。
她一直對其他種族的人感興趣,現在她在向四周張望時心裡在想,假如到了那裡她沒有其他事可幹,至少還有新的人民可以去研究,也許她還能學到一點兒他們的風俗和歷史呢。
她正在朝一個印度婦女看,漂亮的鮮紅莎麗鬆鬆地披在她漆黑的發上,並遮住了她的臉,這時她看見一個男人在瞪著眼瞧她,他的表情使她感到有些發窘。
他黃膚黑髮,她一時難以辨別他的國籍。接著,她想到了這個人具有荷蘭人和爪哇人綜合的特徵。
她聽說過,在東方的荷蘭種植園主常和爪哇姑娘結婚。
她感覺得意,十分肯定自己已經把這個特別的男人的國籍猜對了,只是無法加以證實。
他仍然瞪著眼瞧她,使她感到自己的臉頰上升起了紅暈,於是把目光移開了,這時她發現船上管事的在注意她,心裡很高興。
「是伯蒂拉·奧文斯頓小姐嗎?」他問。「噢,對了,小姐,您在三十七號艙,您獨自用一個單間。服務員會領您去的。」
一個服務員過來拿起伯蒂拉隨身攜帶的旅行小皮包,領著她沿著一條狹窄的、天花板很低的通道走去。
「我還有火車運來的其他行李呢,」伯蒂拉說。
「都拿到船上來了,小姐,」服務員回答。
他打開艙門。
「這是您的艙房,小姐,我希望您能發現這裡應有盡有。」
在伯蒂拉看來,這個艙房只比一個小碗櫃大一點兒。
她記得查爾斯·狄更斯在一八四二年第一次坐船出國時曾把他的艙房稱作「一隻極端違背情理的箱子」。
可是,伯蒂拉慶幸的是,她沒和某個愛評頭品足的陌生女人同住一個艙。
艙房裡只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個固定的五斗櫥,櫥的一角掛了一塊布簾子,她可以在後面掛衣服,另外還有一個盥洗盆。
盥洗盆可以轉下來放在一張大概算是梳妝台的東西上面。用過以後再把它轉過去,讓水象小瀑布似地流進污水箱裡去。
伯蒂拉從倫敦趕來時,在配合船期的火車上讀到一本介紹船上生活的小冊子,以為在「柯羅曼戴爾」號上會享受豪華的生活,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她想,小冊子上畫的備有扶手椅和盆栽棕櫚的餐廳以及巨大舒適的休息室、畫廓上的管風琴、寫字室和牌室無疑指的都是頭等艙待遇。
「沒關係,」她安慰自己,「至少我可以獨自呆在這裡。」
然而她總擺脫不了這樣的感覺:她的艙房就像指定給一個犯人的囚室,不管她願意不願意,都要把她送到世界的另一部份去。
這念頭使她情緒十分低落,於是她想上甲板去看輪船離岸。
她常聽人說,長途旅行的輪船啟航時,樂隊奏起樂曲,碼頭上的人把飄帶扔向船上的旅客,旁觀的人群裡發出歡呼聲,這是歡樂而鼓舞人心的場面。
可是伯蒂拉走上甲板時,卻發現甘願冒著暴風雨天氣來揮手告別的人很少。
在碼頭邊喧鬧忙碌的人大部分是搬運夫,他們還在把行李、貨物往船上搬。
有幾名卡著鐘點上船的旅客正爬上頭等艙的跳板,他們顯然是故意晚來的,他們要等先上船的旅客造成的騷擾平息以後再來。
伯蒂拉注意到其中有幾位貴夫人,她們裹在皮大衣裡,還打著傘,一個個穿著雅致,猛一看似乎像她母親外出旅行時那麼引入注目。
她們身邊都有男人陪伴。他們身穿格子花呢大衣,有的戴著連衣高帽,有的戴黑色圖項硬禮帽,因為風大,他們只能用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把帽子緊緊地按在頭上。
還有幾個孩子由穿制服的保姆照顧著。
恰恰就在跳板快要撤掉的一刻,伯蒂拉看見一位神氣十足的人從容地從碼頭走來,這個人她可認識。
她感到自己的心興奮得猛跳起來。
一點沒錯,這位肩膀寬闊、面貌英俊的男人就是曾在火車站幫助過她並用他的轎車送她回家的人。
「這是薩耶勳爵!」她對自己說,「他就要登上『柯羅曼戴爾』號輪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