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她發出一聲輕微的叫疼聲,但當她站直以後,就勇敢地說:
「我就會……好的……我很抱歉給您添了麻煩。」
「我想不會骨折的,」薩耶勳爵說,「當然,這誰也說不定。」
「我就會好的,」姑娘以堅定的語氣說,「你幫助了我,太謝謝了。」
「你能走到門口嗎?」薩耶勳爵提醒說。「也許有一輛馬車會來接你。」
「我還以為媽媽會到站台上來呢,」姑娘回答,「可是我可以肯定,馬車她是會派的。」
「你是不是扶著我的胳臂?」薩耶勳爵建議。「路不太遠。我想給你找一把輪椅太費時間了。」
「不用,我當然能走,」她回答。
他向她伸出手臂,依靠他胳臂的支持,她居然能慢慢地走了,儘管她的腳仍然很疼。
正如薩耶勳爵所說的,到門口並不遠,車站外面停著許多輛馬車,其中包括他自己的那輛轎車。
姑娘往馬路兩頭打量著,隨盾她微微歎息:
「我看不見有車來接我,也許腳夫能幫我雇一輛出租馬車。」
「我送你回家,」薩耶勳爵說。
「噢……請……我不想給您添麻煩……您已經……對我那麼好心了……。」
「沒什麼麻煩的,」他回答。
他把她領到自己轎車的門邊,一位男僕身穿棕色的貴族侍從制服,頭戴一頂有帽章的棕色大禮帽,顯得很瀟灑,他連忙打開車門。
薩耶勳爵攙扶姑娘坐進去,等他也在她身邊坐定,男僕把一條黑貂皮襯裡的毯子蓋在他們的膝上。
「你住在哪兒?」薩耶勳爵問。
「花園巷九十二號。」
他向男僕發出命令,男僕關上車門,馬就走動了。
「你心腸真好,」他的乘客低聲說,「我……我真是太……傻了,沒注意到行李車……結果把我撞倒了。」
「我有一個感覺,你是第一次來倫敦。」
「我已經有幾年沒來了。」
「你的行李呢?」
「學校會把行李替我送到家的。以前媽媽來接我的時候,總是為了要等我從行李車上把箱子拿下來,等得很生氣。」
「也許我們還是互相介紹一下的好,」薩耶勳爵說。「既然你沒有行李,我也就不能從行李標籤上偷看你的名字,要不然我早就會看到了。」
當他向她提出這一要求時,姑娘微笑了。
「我的名字叫伯蒂拉·奧文斯頓。」
「我認識你的媽媽!」薩耶勳爵喊道。
「好像人人都認識媽媽,」伯蒂拉回答。「她非常漂亮,是嗎?」
「非常漂亮!」薩耶勳爵表示同意。
英文斯頓夫人就是他曾向達西描繪的那些像是坐在奧林匹斯山上的女神之一。
她皮膚黝黑,態度傲慢,受到威爾士親王以及那些跟著親王的審美觀點亦步亦趨的人們的高度讚賞。薩耶勳爵發現她居然還有一個女兒,感到非常諒訝。
他知道幾年前喬治·奧文斯頓爵士溘然長逝,留下他的妻子——社交界不容置辯的美人之一——後面跟著一大幫追求者。
但是,就薩耶勳爵記憶所及,關於奧文斯頓夫人在這次婚姻中還留下個孩子的事,別人就連哪怕是一丁點兒風聲都不曾聽到過。
事實上,誰也不會猜到奧文斯頓夫人這麼年輕,竟會有一個象伯蒂拉那麼大的女兒。
他出於好奇,就問:
「你是從學校裡回家?」
「我已經離開學校了。」
「你高興嗎?」
「老在學校裡呆著是很尷尬的。我比所有其他的姑娘都大得多。」
「你多大了?」
她似乎有些靦腆,稍稍轉過臉去,離他遠了些,回答道:
「我十八歲半了。」
薩耶勳爵抬起了眉毛。
他非常清楚,姑娘們在社交界初次露面通常是在剛滿十七歲的時候,決不至於等到十八歲的。
「我想你媽媽是知道你回來的吧?」他問。
「我寫信告訴了她,」伯蒂拉回答,「可有時媽媽太忙了,沒拆我的信。」
她的話含有某種淒涼的、甚至迷憫的意味,使薩耶勳爵對於美麗的奧文斯頓夫人和她女兒伯蒂拉之間的關係知道了很多。
「你剛才說假期裡你不常來倫敦,是嗎?」
「不常來。大部分假期我是在巴斯和姑媽一起度過的,但三個月前她死了,我不能到那兒去了。」
「好啦,我希望你會喜歡倫敦,」薩耶勳爵說,「儘管許多人將會離開這兒到外地去過聖誕節。」
「也許我們會到鄉間去的,」伯蒂拉說,她的聲音突然變得輕快起來。「爸爸在世時,鄉間生活總是帶來很多的樂趣。我可以騎馬,冬天時他會帶我去打獵,但是媽媽從來也不喜歡鄉村,她喜歡住在倫敦。」
「你可以在公園裡騎馬。」
「噢,我希望能這樣,」伯蒂拉回答,「雖然不如在鄉間騎馬那樣神奇,在鄉間,可以在田野裡奔馳,心裡感到自由自在。」
她聲音裡有些什麼東西吸引著薩耶勳爵,使他不由得更仔細地看了看她。
他感到伯蒂拉自有一種嫻靜的可愛,與她母親非凡的美麗是截然不同的。
首先她嬌小玲瓏,而當時的美女標準是身材高大,妖艷肉感。
其實,她纖細的身材還未充分成熟,她的臉上還帶有幾分稚氣。
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在她那張「雞心型的」——這是鑒賞女人的行家薩耶勳爵暗中對它的描繪——臉上,顯得分外大。
他看到,在那頂老式的女帽下露出的頭髮,金黃美麗、捲曲如雲,很自然地盤繞在前額。
奇怪的是,她的睫毛是深色的,當她抬眼望著他時,他認為她的表情非常天真,充滿信賴。
他不禁想到,如果此時他和一個年齡較大的女人單獨坐在轎車裡,她一定會向他賣弄風情的。
她不僅會用她說的每一個字,甚至會用她的眼睛、嘴唇以至她身體的動作來調情;
可是伯蒂拉的表情完全是自然的,從她對他的態度來看,似乎她的頭腦裡一刻也未曾想到過他是個男人。
「你沒穿學生制服,」過了一會兒他說。
看到她臉紅了,他覺得驚訝。
「我的制服一年以前就嫌小了,」隔了一會兒她說。「媽媽說值不得再化很多錢做新的了,所以姑媽在巴斯給我買了我現在穿的這件衣服。」
她的長裙和短上衣是用一種實用的藍色毛料做的,幾乎看不出有裙撐,薩耶勳爵想,這種服裝確實也只有一位老姑媽才看得上。
誰也不曾出任何力量來美化伯蒂拉的外貌,可是這樣一來,倒使她顯得有幾分哀婉動人。他想,這個印象也可能來自她那雙大眼睛和蒼白的臉,她被控倒後現在還諒魄未定呢!
「你的腳還疼嗎?」他問。
「不,好多了,謝謝您。您用自己的馬車送我回家,您的心地真是太好了。您的馬真是駿馬。」
「我為我養的馬感到自豪。」
「您不用制韁1嗎?」
1扼住馬首的一種馬具。
她說話時焦慮地望著他,似乎她覺得他一定會反駁她的。
「當然不用!」
她悄悄地舒了一口氣。
「我真太高興了。我想,用制韁太殘忍了。媽媽常說,用制韁能焙耀馬匹,同時馬匹也能炫耀它們的主人。」
薩耶助爵熟知,那些時髦女人堅持把制韁套在她們馬匹的胖子上,如果套得太緊,過一個小時左右牲口就會疼痛不堪。
他憎惡這種殘忍行為,儘管他知道和他持相同看法的人在倫敦只佔少數,此地的貴族都在自備馬車上斗新巧,競豪奢。
「您在公園裡騎馬嗎?」伯蒂拉問。
「只要我在倫敦,幾乎天天早晨騎馬,」薩耶勳爵說,「但我怕我們將來見不著,因為我快要離開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伯蒂拉說得很快。「我只是想請您告訴我,我在公園的哪一處可以避開時髦的騎手,也許還能騎馬奔馳。」
薩耶勳爵一時以為伯蒂拉是在設法與他重逢,當他知道這種念頭她顯然連想都沒想到過時,覺得這事挺有趣。
「在公園裡騎馬奔馳不能說是『合乎禮儀』的,」他回答。「事實上,在洛登路1上跑馬肯定是社交上的失禮行為。儘管這樣,如果你越過色本丁橋,別人就看不見你了。」
1倫敦海鎔公園中的騎馬道。
「謝謝您告訴了我,」她回答。「這正是我想知道的。不過,當然羅,媽媽也許不讓我騎。」
薩耶勳爵理解,這種干涉無疑是非常令人沮喪的,所以他用安慰的口氣說:
「我可以肯定她會答應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奧文斯頓夫人的騎馬姿勢非常優美。」
「媽媽無論幹什麼看上去都很美,」伯蒂拉說,聲音中顯然含著讚賞之意,「但有時她會覺得騎馬怪厭煩的,於是爸爸就單獨帶我去了。」
薩耶勳爵有一個準確無誤的感覺:她和爸爸在一起時要高興得多,因此他用更溫和的聲音說:
「你懷念你的爸爸?」
「看見我他總是很高興,」伯蒂拉說,「他要我和他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