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安琦
許是習慣,她順手就將那戳過羊肉的筷子往嘴巴送,而忍不住那鮮香溢嘴的滋味,她舔完竹筷,又想再探回鍋中。
咻!
「好痛!」忽地,背上傳來一陣痛,那痛害得她掉了手上的筷,且反應地將手摸上被人鞭及的背部。她抓了抓痛處,且回過身。
「妳去哪裡了?」一名花發駝背、手執竹枝的老人就站在她身後,他臉色凌厲。
看著老人,目光閃爍,咕噥道:「我……我沒去哪兒呀。」
咻!又是一聲,這回細竹不留情地鞭在於陽的上臂處。「要我說多少遍!想當一名好廚子,就要對鍋裡的菜負起責任,菜沒洗乾淨、佐料沒放對、火沒控制好,都是對灶君的侮辱!」
聽了,於陽兩道濃眉再忍不住地皺起。「爺說的我都曉得,我是算好了時間才離開的,還有……問題是我並不想當廚子呀!這個我早幾百年就跟您說過了。」
「還說!」聞言,執著細竹的手又再度高舉。
又要打了?每回被她的爺爺抓到她開溜,都是這麼一頓打的。抬著臉,她繃起全身肌肉,準備迎接那疼痛。只是……
咻地,竹枝是落下了,可卻不落在她身上,她疑惑地抬眼看著那面無表情的老人。
「看在鍋裡的東西沒燒壞,我先饒妳這次,下回妳再犯試試。」放下竹枝,老人睨了眼砂鍋,而後將手往身後一背,便轉身往屋外走去,只是當他就要出門之際,卻又傳來一聲:「於月,如果妳當真這麼閒,那就把那些多出來的時間用在祖傳的譜子上,那樣會比妳到外面和男人廝混得好,要曉得,灶君只挑和食物有緣的人,妳該珍惜。而且,我的時間不多了,在妳找到懂得妳做菜的心的人之前,妳該不希望我死不瞑目吧﹖」
哇,死不瞑目?又是這句令她渾身難受的話!
只是丟下話,老人駝背的身影,就也消失在門外。所以對著門口,她也只能一個人吶吶道:「每回都灶君灶君、菜心菜心的,我哪時跟誰混去了?我不過是想喘口氣。況且我也不是很會做菜的於月,於月她早在十一年前……就沒了,我是於陽,愛吃東西、力氣很大的於陽啊,您怎麼老搞不清楚?」
天曉得,這些話她已經說過了幾遍,但她的爺爺卻似乎沒一次將它聽進耳裡,放到心裡。
以前的爺,愛喝酒,雖然每次喝醉了難免會將她和於月認錯,但失去雙親的她倆畢竟是他一手帶大,所以最後他還是會笑著更正過來。可,自從於月死後的那一年,他這毛病好像又變嚴重了,或者,該說是他像徹底變了個人。現在的他,雖然一滴酒也不沾,可也從來沒一次認出她來。他似乎只記得督促她、要她學好灶房裡的事,其它的,諸如她的心情,他好像一點都不關心,就好像除了做菜,他和她已經不帶任何關係。
有時候她甚至會懷疑,現在的爺,究竟還是不是那個情願自己不吃東西,也堅持要餵飽她和於月的那個爺?
「咦?啥味道?糟糕!」原本還心酸著,可眨眼,於陽又立即回過神來,因為鍋裡的食物已傳來些微的焦味。
一急,忘了拿濕布墊手,她便忙著搬起仍在灶上的砂鍋,而等她被鍋耳的高溫燙得哇哇叫的時候,也已不能放手。所以她只好忍著痛,迅速將那砂鍋擺上一旁的大圓桌。滋!
「燙死我了!」等鍋一落桌,她就連忙縮回手,且往水缸裡浸,眼看兩隻手掌在水裡變得愈來愈紅,紅得像沁血,她這才想到那放在櫃子高處,能馬上止痛燙傷藥膏。
於是,手離了水,人也走到櫃子邊路起腳想拿膏藥。
「啊——雞跑了!」豈料這時灶房外頭有人叫了。那聲音是府裡十三歲的書僮,以往都是他幫忙殺雞的。而這下,雞跑了﹖
「啥,真是倒的什麼楣!」她的手雖然痛得要命,但是雞如果跑了,結果只會比這個更慘。不管手,於陽馬上跑出了灶房。在看見杵在雞籠邊那手裡還抓著把身刀的少年,她忙問:「雞呢?」
「飛了!」
「飛了?飛到哪兒了?」她抬頭看看牆,又看看檣外拍困。
「屋頂上。」書僮指著四人高的屋頂。
「啊?」望向屋頂,她雖未看到那臨死逃脫的雞,不過卻看見從上頭飄下來的幾根雞毛。「你是怎麼抓的雞啦!故意鬆手的嗎?」忍不住,回頭凶了書僮。
「陽姐姐,我沒有,我不過是拿刀從雞脖子上一割……」
「割?脖子斷了的雞還能飛?你以為我笨蛋呀!以後從砍一隻雞五分錢,降到砍一隻雞三分錢!」這小子是賊在骨子裡,只有她瞧得見。
「陽姐姐,我說的是真的!」蹙著稀疏的眉。
「三分錢,沒話說。」又抬眼看著屋頂,心想,這下可好……
「三分錢?三分錢我買餅塞牙縫都不夠咧,好個死姑婆……」撤下無辜的表情,書僮兀自低頭嘀咕。然而,他未料於陽耳力拔尖。
「你說什麼?」回過臉,她瞪住嘴皮仍動著的書僮。
「嘿嘿,沒!三分就三分。」擺擺手。
「哼!」不理會書僮的嘻皮笑臉,於陽的視線開始在極高的屋頂和一旁的圍牆之間游移。嗯……如果拿椅子爬牆,然後從牆爬上屋頂抓雞,應該可以吧﹖她盤算。片刻,她當真從屋裡搬來一張木椅,擱在牆邊,且對書僮說:「過來幫我穩住椅子。」
「穩住椅子﹖妳該不會想爬牆吧?」走到於陽身邊。
「怎麼,瞧我不起?我可是學過功夫的,你忘了?」
「喔,記得記得。好吧,那我幫妳穩住椅子,可是以後砍雞還是五分錢,還有,我想吃妳做的『跳丸炙』。」從上一回吃過那彈性十足、肉裡包汁的丸子,他就一直掛記到現在。
吱,奸子一枚﹗「五分就五分,但是丸子得等我有空再補給你,還有,除了幫我穩住椅子之外,還要幫我注意有沒有人來,如果被人看見我爬上屋頂,以後我的耳朵可更不能安靜了。」她雖然粗魯慣,也被叨念慣了,可是還是省點麻煩好。
達成協議,於陽這才踏上椅子,人也往牆上爬,而等她上了牆眼睛往下頭睞,心裡頭卻不覺開始發毛。咳,怎麼這牆從地上看不怎麼樣,一踏上來卻高得嚇死人,那如果再爬上屋頂呢?不就……
「喂,你可別跑掉呀﹗」嚥了口唾沫,她對書僮喊。如果他沒跑,起碼她摔下去的時候還有人救她,不會死得太快﹗
「要我別跑,是不是怕死呀?」
瞪大眼,嘴抽搐。「去你的,我哪怕死了?老娘我有輕功哪!總之,你就是別跑,跑了就見識不到什麼叫做武功高強了,聽見沒?」
「真的嗎?好好好,有好戲……呃……是有輕功可以看,我當然不跑。」
見書僮點頭,是以她又吞吞口水,且將腳往及胸的屋頂上提。好一會兒,當她攀上了屋頂,手穩穩抓住一壟屋瓦後,也才敢再將眼兒往下看。
「咳,這……這摔下去穩死的!」沒看還好,一看就讓她打了個哆嗦。
屋頂是斜的,所以於陽只能伸長脖兒往上探,然後掙扎著在上頭站起,好久,平復情緒,這才往屋脊方向亦走亦爬地去。只是,等她人到了屋脊處,卻仍不見個雞影兒。
怪了,怎沒看到?飛哪兒去了呢?讓腳掌卡在瓦縫中,她很努力地站直了身,而也因為這直身,她的視線竟豁然寬廣。
「好……好美呀!」如果這回她沒爬上來,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這模樣的蘇州了。
越過府邸高聳的屋脊,看見的是遠方層層迭迭的瓦海,偶爾伸出的幾簇樹尖,就像黑泥裡探頭的嫩芽,清新得不得了;而且這上頭沒有人擠人,一切看起來就是那麼地無拘無束、無垠無涯,就好似上了天。上了天?嘿,那這樣的她,豈不像了天上的神了?
「哇哈,唷呵——在這裡我最大啊——」如同站在雲端,她張開雙臂得意地懷抱那整個景觀,只是她也才享受這麼一下,遠處竟就「咻」地一聲刮來一陣強風,硬生生將她打落了下去。「哇——」
登時,她便像顯球般滾呀滾地,一下子就滾到了屋頂邊緣-若非她及時抓住一根白色的柱子,她早滾出屋簷,摔成餅了。
「呵呵,幸……幸好,幸好老娘命大。」她心存僥倖地瞅住那救命的柱子——柱子?抬眼,她的下巴不由地掉了。原來它不是根柱子,而是根套了白靴的人腳!
「是我的話,就不會放手。」似乎看出於陽的下一個動作,那腳的主人說了。
聽話地繼續抓住,於陽吞吞口水問:「你你你……你是賊?」救她一命的,居……居然是根「賊腿」?
「不是。」低著頭,男子板著一張臉,而回答的同時,他的眼還往四下瞟了瞟,鼻子更怪狀地嗅著,模樣像條覓食的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