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皚銀
哦……溫柔一時間默然,不知如何接口。她當然知道大多數人家的兒女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多少總是疑惑。這樣毫無瞭解的男女,硬是湊成一堆堆、一對對,好嗎﹖說真的,不能想像如果有一天自己必須和一個陌生男人拜堂成親,會是什麼樣子。她不會笨到相信有了愛情就會有一生一世的美滿姻緣,但是,怨偶的形成,說穿了不就是沒恩也沒愛嗎﹖來妓院的男人大半縱情聲色,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若真的認真算起來,也有一些是被迫娶了厭惡的女子,滿胸的怨氣沒處洩,故意流連煙花場所,算是唯一能表達叛逆的方式。只是苦了那些很可能同樣心不甘情不願的女人……溫柔有些擔心地看著小媚:「你不怕萬一彼此不投趣……」
這回小媚倒是猜中她想說的話,搖了搖頭﹕「小姐多慮了。表哥他是個莊稼漢。我們清貧人家的門當戶對,說來說去都是個窮字,哪有那個錢上花樓酒樓興風作浪﹖每天光家計就忙得心力憔悴,投趣也好,不投趣也罷,就這麼回事。」
「是嗎?」對溫柔來說這是個新概念,她好奇地思索著,「就是男耕女織的……依賴關係,對不對﹖」
說真的,小丫頭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眼珠轉了轉,不甚肯定地點了點頭:「我想是吧﹗我也在想,我對表哥,表哥對我,也許都是親情多過,嗯……愛情。小時候常玩在一起,沒有情也有份義在,而且……」小媚猶豫了下,「我想,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越是老了就越是需要有人可依靠。那時剩下的,也就是這互相扶持的恩了吧?」
這丫頭,平時看起來嘻嘻哈哈的小孩樣,原來也想得挺多。
溫柔發現自己也在思索她的話。是吧……到了古稀之年,什麼風光都早就不再,情淡愛馳,大概也就只剩下「扶持」這麼回事了,尤其對小媚這種淳樸的鄉下人家來說。
那麼……她自己呢﹖突然發現自己原先那瀟灑一人行的宣言,原來是那麼地不成熟。娘到老了起碼還有她在,可是她自己呢﹖她老態龍鍾的那一天終究會到來,到那時候,她還能信誓旦旦說一個人過得很好嗎﹖溫柔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突然之間,有點羨慕起小媚來;突然之間,有……有想起樓砂那穩重瀟灑的身影。和他共扶持,應該也不錯吧﹖唉,她也終於走到發情期了嗎﹖溫柔又歎氣,發現自己突然之間,有點想嘗嘗「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是種什麼境界。***又是一個安靜的晚上。這得感謝李嬤嬤,當溫柔推說心煩不想見客時,很大方地准了她七天假,讓她休息休息、散散心。所以,當所有人都在前頭忙碌的時候,她很好命地獨自留在了清雅的飄香閣頂樓香閨中。
不過……如果李嬤嬤知道她竟利用這段時間「偷渡」男人上來玩,恐怕會拆了她的骨頭吧﹖「哈,你中計了!」啪地一聲脆響,溫柔按下棋子,明亮的笑聲恣意地流瀉滿屋:「將軍﹗」
樓砂微有訝異地挑眉,仔細看了看棋盤,終於認輸地歎了口氣:「溫柔,好詐啊你。」
她不客氣地拱了拱手:「承讓,承讓。」喝了口茶,她笑道,「說真的,你剛才那步真是好棋啊﹗差點就讓你逼成和局了。」
樓砂淡淡一笑︰「可惜白搭。也就這麼一步勉強算好棋,最後還不是一樣中了你的計?」
溫柔伸出一手在他眼前比了比:「七天的功夫你就想打敗我﹖哼哼﹗別太囂張了,姓樓的。」
樓砂端起茶盅優雅地輕啜了口,帶著些許笑意和挑戰的深瞳掃了溫柔一眼,不置可否。那樣子分明是在暗示,總有讓她舉白旗的一天。
溫柔朝他扮了個鬼臉,但是心裡也知道,照這樣下去,再過個十來二十天,她若不留神些,倒有可能反而敗在他手裡了。他很聰明,七個晚上的對奕,已經足夠讓他摸出擺陣廝殺的一些基本要領。現在樓砂有時一步棋要想好久,但是下子卻也頗為精妙,像剛才有一步棋他足足想了兩柱香的功夫,卻差點逼得她和局。他的進步飛快,已非七日前那個她不費心思就能殺得七零八落的差勁對手了。
當然,這也要歸功於溫柔從沒下太多的功夫在研究棋局上,棋藝充其量只能算是中上。若是對手換了個象棋高手,那樓砂要讓對方傷腦筋恐怕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要練。
看著他溫雅的輪廓,溫柔不免覺得,如果說,能當一對愛得死去活來的情人,先決條件是兩個人要投契到心意相通的地步,那麼她和樓砂大概也有資格去,呃……死去活來了。
真的是巧得很,在她剛起念頭想要見習一下風花雪月這東西時,就有人自動送上門來了。不知是不是和她一樣的心思,最近這段日子樓砂成了紅香院的常客——常來花魁房中混的樑上客。
其實說到混,也只不過是下下棋、聊聊天、興致起時到西湖邊散個步而已。最玩得瘋的一次也就是幾天前借口出去散心,偷偷和樓砂兩個跑去臨安逛了趟。沿途還探得消息,勞賦修的金蟒幫沿路就有人不斷「拜訪」,成了銜著寶貝的過街老鼠。看來,要回陝北老窩,還有名副其實的漫漫長路要走。
溫柔想著好笑,嘴角不由微微彎起,俏皮地問樓砂﹕「你覺得勞賦修那批人,回得了陝北嗎﹖」
樓砂聳了聳肩:「就憑勞賦修的功夫,平安回家有六成的把握,要是再加上他那點毒,該有七、八成。」
「唔,那也很不錯了。真不知道這場鬧劇要鬧到幾時,又怎麼個收場?」
「反正不會有人練成什麼絕世武功,不然豈不是你我都可以成泰山北斗了﹖」樓砂喝了口茶笑道,「武林中不管什麼時候,都需要有點這種寶藏啊、秘籍啊的東西鬧鬧,否則沒有這些小亂子攪和,會出大亂子的。」
嗯,仔細想想是還真是有點道理,溫柔爾雅地端起茶盅,有點心虛地歎口氣:「只是可憐了金蟒幫的那批人,為了本一文不值的假書,落得個人人追打的局面。」
一路上聽聞金蟒幫的淒慘處境,不免有點顧慮。這玩笑,有沒有開得太過火了些﹖樓砂像是瞧見了她心中所想,對她微微搖了搖頭﹕「一點不可憐﹗我已經打聽清楚,金蟒幫在陝北老窩是標準的地頭蛇,魚肉鄉里,專收保護費,還常常強搶民女上山找樂子……完全的烏煙瘴氣﹗這下人人跑來踢館,夠他們忙一陣子的﹗我覺得倒是鄉里的福氣。」
啊,原來是這樣!不光是為了報下毒的仇,也是做了件好事。溫柔呵呵笑﹕「佩服,真是陷害得太妙﹗」
樓砂一挑眉﹕「你也是幫兇啊﹗那本千古奇書可多虧有你執筆。」
「謬讚,謬讚!被勞賦修聽到這番對話,只怕會活活給氣死……我們兩可真是絕配﹗」
脫口而出的話似是在空氣中凝固了,絕配……兩人心裡都是一動,觸動了那若有若無的暖昧。四目相交間,都有了種模糊的領悟,隱隱約約看到了對方的心意。
原來、原來真的不是一廂情願……樓砂喉頭一緊,正想說些什麼,突然聽見樓下一陣噪雜裡面,還夾雜著女子的哭聲。
「蘭靈!」溫柔認出那聲音,低呼一聲跳了起來。她和樓砂交換一個眼色,樓砂一閃身隱藏到角落陰影中,溫柔打開門朝外面飛奔而去。
還沒到樓下,一群人已經拉拉扯扯地上來了,有李嬤嬤,有蘭靈,還有一個主角居然是前些天糾纏蘭靈沒得逞的顧二公子顧世學,身邊還跟著六七個人高馬大的保鏢,十多個人鬧哄哄擠成一堆。看見他,溫柔在心裡暗叫一聲不妙,快步迎了上去。
「顧公子啊,這……這樣不好吧﹖」李嬤嬤陪著笑,額上冷汗卻不停冒出,勉強打哈哈道﹕「我紅香院總算也有些規矩,蘭靈兒還是清倌,您、您這分明是強人所難啊﹗」
顧世學這時看起來已有幾分醉意,一手扯著驚惶失措、眼淚汪汪的蘭靈,一手不耐煩地揮趕著李嬤嬤:「啊去、去你的﹗老子高興上哪個就上哪個,你那些狗屁規矩管得到我頭上﹖當心你紅香院開不下去﹗」
不妙啊!溫柔快步走到李嬤嬤身邊,腦子裡飛快著該怎麼開口圓場。顧世學帶了那麼多保鏢前來,找碴的意味太明顯。看來他是相中了蘭靈,而且還很堅決……不妙啊﹗顧世學如果真的打定主意橫行的話,紅香院奈何不了他﹗「溫柔,想救那女人的話點一下頭,我去給你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