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花魁女溫柔清倌

第4頁 文 / 皚銀

    下次絕不再這般玩命了﹗雖不是什麼上有老下有小,一家黑壓壓的人頭等著餬口,可是到底有個老娘在啊﹗她一連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終於平靜了。忘記吧﹗這只是一場出軌的夢,是她一時衝動做下的愚行……都忘了吧﹗明天,她還是風情萬種的青樓名妓,還是顛倒眾生,美麗,冷靜聰明的溫柔,不會衝動做蠢事的溫柔……今夜的失策,當是一場夢吧!

    「再見,不送。」那黑衣男子清冷的話,沒來由地又在腦中回放了一遍。溫柔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頓時片刻失神。心煩意亂地抬頭,紅香院的招牌不經意地又映入眼簾。她……淡淡笑了。

    再見﹖是後會無期吧!何況,縱使相逢應不識,又有誰會把白天賣弄風騷的藝妓和晚上飛簷走壁的女賊聯想在一起呢﹖唉……其實晚上那隱藏面具下的,才是最真實的她吧?不過,不會有人知道,不會被認出的……深吸了口氣,她駕輕就熟地躍上屋頂,悄悄回到紅香院裡最深處的飄香閣裡。無聲無息推開頂樓的窗戶,腰一低就回到了那間佈置頗為雅致的繡閣。

    小媚已經回樓下睡了,不過,她盡職地為主子留下一枝昏暗殘燭,甚至連明天群芳宴要穿的衣服,也為她準備妥當了。

    溫柔邊摘下面具,邊隨手摸了摸那衣料。這就是李嬤嬤上次差杭州第一繡坊金織坊為她裁製的新衣吧﹖好輕軟,好有動感的料子!已經能想像這粉珍珠色的輕紗隨風飄動的樣子。

    其實,這些華美的衣物首飾,而非一個個奇醜面具,才是她行竊身份的最佳掩護。只是……回身掩上窗戶,多看了依舊燈火輝煌的前院一眼,溫柔的心還是難免抽了一下。始終躲藏在孟浪又風騷的偽裝下,她是否在不自覺中改變了呢?還是……有時候,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了。***紅香院在杭州已有三十多年的歷史,而老鴇李嬤嬤,也算是杭州城的一則傳奇。年輕時她曾是蘇杭第一塊紅牌,美艷動人,能歌善舞,不知有多少公子王孫慕名而來砸錢,恨不能用銀子填平西湖水,只為能與美人雙宿一夜。李婉柔這名字響亮無比,連皇帝秘下江南也指名了這蘇杭第一名妓陪酒助興。美女麗質慧心,侍候得龍心大悅,賞賜更是不在話下,風光一時。

    不過李嬤嬤可不是那種胸大無腦型的笨女人,她從一開始就深知花無千日好的道理,早就盤算好了人老色衰後的出路。

    三十二歲那年風光退休,不屑從良嫁人為妾的她,在幾個有權有勢的恩客幫助下自立門戶開了紅香院,為大街小巷長舌婦的「青樓娼婦傳」開拓了全新的輝煌一章。

    李嬤嬤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果斷,善於打理。不像一些其它的妓院,頂著什麼「醉香軒」、「煙雨塢」的風雅名字,讓人乍聽之下還以為是酒館茶樓,背地裡卻干逼良為娼的惡勾當;紅香院就是紅香院,一個俗氣、風騷、招搖、也招財的名字。這「招財進寶」四個字才是重點。套句李嬤嬤的不太——呃,風雅——的名言:「有錢賺就好,什麼風流雅潔,管個屁用!」

    紅香院旗下姑娘二十餘人,絕大多數背後都有段淒涼的故事,有些簡直是恍若隔世,催人淚下。不過那淒涼之中,絕對沒有被逼良為娼這一段,有的,只是認命的心酸吧﹖這天底下,有多少女人是心甘情願用倚樓賣笑的方式來養活自己的﹖剛進來時大多數人免不了哭天搶地,淒淒慘慘切切。李嬤嬤會開導,會勸解,甚至要姐妹們做說客,可是若人家還是死活不願意,她也不勉強,轉手賣了給人做妻做妾做丫頭。也許無情,但還是人性,不會看哪個女子美貌便像捉住了金塊不放,硬逼人賣笑為生。

    女人從一出生,就注定了被男人踩在腳下,世道如此,李嬤嬤也是有幾分感歎的。所以她說,女人何苦還要欺壓彼此?

    溫柔總是猜想,雖然大家嘴上不說,不過紅香院上上下下,至少都是很尊敬李嬤嬤的。有幾人如藝妓蘭靈,更是將她視作了救命恩人。

    紅香院的藝妓總共只有三個。溫柔、蘭靈、和視溫柔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前」頭號紅牌封凝香。

    封凝香對溫柔的敵意,已經濃烈到整個紅香院全是她的酸醋味了。戲班出身的她身段柔軟,舞姿頗為動人。可惜,不管當事的兩人願不願意,從三年前溫柔的地位就漸漸取代了已經二十有三的封凝香。

    清倌嘛﹗又是年輕貌美,風情款款,身價自然不同於開了苞的封大美人。理所當然的,從此被封凝香恨入骨髓,搞不好還被扎草人用鋼針釘過。更何況三個藝妓紅牌,就只有封凝香已非清白之身,也難怪每月兩次的群芳宴,她總是千方百計要獨攬風頭,就像今天,又搶頭籌表演了。

    群芳宴是李嬤嬤為了招攬生意而出的花招,人說王不見王,通常那三塊紅牌會湊在一起,也只有在群芳宴上,再加上紅香樓所有姐妹全都會出來伴舞、陪客,所以每次總吸引一大幫的紈褲子弟前來喝花酒。其中有些是初入此道,來挑漂亮姑娘晚上好風流的,有些壓跟就是敗家子、老色鬼,離不開紙醉金迷的生活。當然也有少數略顯倨促不安者,顯然是受了好奇心唆使,又擺脫不了罪惡感。但總的來說,賓客滿堂沒幾個是好東西﹗不過,比起那些周旋於人叢中的姐妹們,溫柔覺得她真是好命太多了。此時她正悠哉悠哉地倚坐在粉色紗幕之後,邊小口小口喝著香片,邊欣賞封凝香賣力的演出。

    只是,站在她身後的小媚此時該是臉色鐵青了吧﹖嘻……這丫頭好像比以前稍微沉得住點了,不過很好奇她忍得了多久?嗯,先數二十吧。

    二十、十九、十八……九、八、七、六——「小姐﹗封凝香簡直欺人太甚﹗」

    果然,還是熬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溫柔忍不住笑了,側過臉仰頭看她:「這霓裳舞跳得很好看啊!你氣什麼?」

    「小姐﹗你怎麼事不關己似的?她一定是聽你說想跳霓裳舞,故意搶了去,好可惡的女人!」

    「算了,她本是戲班出身,她愛跳就隨她吧﹗」

    唉!身為紅牌也有這點不好,想表演什麼都不必呈報,才讓封凝香搶了先。不過,霓裳舞雖有引人暇想的意境,她也表現得太過了!再加上那身衣服,那表情……嘖嘖,真是名副其實的春宮曲了。

    「哼﹗好粗俗放蕩的步子!霓裳舞讓她搶了先,真不值。」在溫柔左側,始終靜坐不出聲的蘭靈突然開口了,一貫冰冷的臉上此刻除了淡漠,還有不屑。

    她偏頭看蘭靈那清雅出塵的容貌,實在不忍開口反駁她:身在妓院,又有誰真正聖潔得起來?

    唉﹗人家終究是好意為自己抱不平,溫柔朝她感激地笑笑:「無所謂,諒她也沒本事次次搶我的戲。」

    蘭靈不語,只是看著簾外封凝香越來越起勁的表演。她突然微微皺眉,朝溫柔比了個手勢輕聲道:「你有沒有覺得,她好像……?」

    嗯,的確。蘭靈不說她倒沒留意,封大姐的步子好像越跨越大,超出正常的範圍了,而且她似乎在往兩人所坐這邊靠近……這紗幕前的一桌沒坐人,只放了十來壺上好的紹興花彫酒。

    不會吧?封凝香真的恨她恨到這地步了?唉唉唉……好善妒啊!真可惜投錯了胎,這女人若是身在大戶人家嫁了人當正室,丈夫是絕對沒那個三妻四妾的齊人之福好享了!

    眼看妖嬈美人越舞越近,溫柔在心裡輕歎了聲﹕呵,我不犯人,人卻來犯我……對不住了啊,李嬤嬤!

    果然,封大美人假裝舞得興起,突然毫無預警地長袖一帶,纖手掃起兩三壺酒,蓋頭蓋腦往溫柔這邊砸來。

    溫柔萬分配合地驚叫一聲,拉著小媚往紗幕外沖。當然,她一界弱女子難免驚惶,很不小心地忘了手裡還拉著紗幕,又很不小心地讓紗幕隨她牽動,撞上舞得收不住勢的封大姐,將人半反彈半卷帶地撞了回去……於是在一連串的混亂巧合下,封美人在尖叫聲中撞翻桌子,狼狽倒地又被淋濕一身。

    再回頭看,蘭靈人如其名早有防備,機靈地俯身躲過一劫。她們誰也沒像封凝香預料的那樣傻傻坐著被砸,於是酒汁就完完全全淋上了背後李嬤嬤鍾意的那幅洛陽牡丹繡屏,可以想像李嬤嬤此刻發青的臉色……唉!天作孽猶可恕,這自作孽——「唉呀封姐姐,您好討厭啊!怎麼硬逼得小妹出來,是想做小妹的入幕之賓嗎?」跺跺腳、攏攏發、再扭扭手絹,溫柔無限嬌羞,給對手來個最後的痛擊,「可是……唉呀死相!人家還是清倌之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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