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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頁 文 / 安妮塔·藍伯

    「想想看,」喬治又說,「高高在上的齊家繼承人竟屈尊擔任小職員。」他將酒一飲而盡,再舔舔嘴唇,「不過,我相信你可以為我做很多事,很不幸,做我的秘書並非其中之一。」

    雷克自覺是飛上蛛網的蒼蠅,因飢餓蜘蛛的迫近而顫抖。

    「我到巴斯城之後,聽到不少有關我女兒的傳聞。」喬治說。「有人談及她過去的悲慘遭遇及放蕩的青春。」

    雷克汗毛直豎。這老頭怎會對自己的女兒這麼殘忍?「你以前害她過苦日子,又何必對她的遭遇感到意外?」

    喬治的身子向前傾,瞇起眼睛。「那麼你已結束了她的愁苦,是不是?」

    雷克暗罵自己是膽小怕事。「她已在婚約上簽名了。」

    喬治猛地轉過頭來。「好極了!」他一拳捶在椅子扶手上。「我不相信,在哪裡?」

    雷克自口袋取出文件。「在這兒。」

    喬治把羊皮紙攤在大腿上,仔細檢視簽名。「幹得好,小子。」他笑了。「還是該稱你為女婿?我們來安排婚期。」

    「這該由你和茱莉去討論。」

    那一夜雷克站在茱莉房中,望著她空空如也的床鋪。她大慨是到倫敦或布里斯托去了。

    他心中羞愧萬分。她不該跟他一樣受到檢視。她很堅強慈愛,不需要裝出勇敢的臉孔來面對世界。她很坦白有自信,她是安喬治的女兒。

    他心中充滿同情。她該有個慈愛的父親,也該有個正直的丈夫。

    她是出自同情才簽婚約的,就為了這個理由他打算告訴她真相。

    她該知道她同意嫁的是哪一種人。

    他抓住床往,前額靠在上頭,心中悔恨萬分。他不該到安喬治的葡萄園去的。

    噢,天哪,他想,我為什麼沒有先回頭就踉艾森放言無忌?我怎麼笨得衝口說出實情?

    雷克仍能想像安喬治臉上歡欣的表情。從那一刻起雷克的生命就改變了,他不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像個奴隸一樣聽憑喬治的差遣。

    雷克倒沒想到來到巴斯城會找到一生的真愛。

    地板上漫過來微微的燈光,雷克急急轉過身來。

    道格身穿睡衣,手持蠟燭赤足走了進來。

    「是你嗎,雷克爵爺?」

    「是的。」

    「您到這兒做什麼?」

    雷克笑笑。「自言自語,找茱莉小姐。」

    道格把蠟燭舉得更高。「她去找過你,可是你的侍從說你沒有時間見她。」

    雷克忍不住問:「你這些文謅謅的話都是她教你的嗎?」

    「是的。」他的下巴抬得高高的。「我剛來這兒時不會讀也不會寫,她說不識字的人等於是奴隸。」

    雷克忍不住要嫉妒起來。這個小伙子和其它幾個孤兒多年來都受到茱莉的照拂和慈愛,雷克跟她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

    道格倒退一步。「她不會再發生不幸的事了,」他說。「如果我能幫得上忙。」

    如此的忠誠是金錢買不到的,連齊家的珠寶也不可能,雷克心想。「她很特別,不是嗎?」

    「是的,如果她配不上你這種好人,警長可以把我關起來。」

    雷克輕聲問:「她在哪裡?」

    道格繃著一張臉。「她最近心情很沮喪。你知道快遞馬車首次行駛的事嗎?」

    雷克油然想起文娜欺瞞之事。「我聽說了。」

    道格皺著眉頭。「那老太婆該下地獄,都是她害派迪先生失去了一隻腳的。」

    「別擔心派迪,他已在復元當中。」

    道格瞅著雙腳。「她父親來了巴斯城,卻不肯見她,真是濫法國人。」

    「是啊,英國少了他就美好多了。」

    道格歪著頭。「我還記得你說過茱莉小姐如能有個親生女兒的話。」

    雷克的眼睛因淚水刺痛而模糊。「她也會是個美人的,不是嗎?」

    道格臉上綻放得意的笑容。「像顆水蜜桃,我想小孩會使茱莉小姐快樂的。」

    他心中又燃現一絲希望。「她在哪裡?」

    道格望向別處,眼中遲疑不決,過了好半晌才說道:「在她辦公室隔壁的客房。」

    雷克走進間黑的走廊,輕輕推開客房門悄聲進去。她坐在床上背靠著幾個枕頭,燈光在她四周形成光圈。

    「嗨,雷克。」她手中拿著一本書,臉上掛著甜中帶苦的微笑。「真高興看到你再次來訪。」

    他的勇氣遲疑了。他自覺像個鄉下的小修士,想進入宏偉的大教堂,入門費很高,他卻只有一文錢。

    「我為自己的自私前來道歉的。」

    他原以為茱莉會勃然大怒,不想她竟毫不在意,他反倒疼到心坎裡。她的外表對他則有相反的效果。見到她身穿純白睡衣的模樣令他血液沸騰,她的金髮編成肥厚的辮子直垂到床側。

    她擱下書本,雙臂橫在胸前,倚著枕頭,長歎一聲說道:「你是要說明來意,還是要像丟掉馬匹的強盜一般站在那兒?」

    雷克經過一下午的自責以及和魔鬼交手,對她的嘲諷倒也不以為意。「我在你原來房間沒找到你,還以為你逃跑了。」

    迷人而帶俏的笑容使她成熟的軀體增添一份小女孩氣質。「就算我想逃也逃不了。」

    他走到床邊坐下。她想溜走,睡衣卻被他坐住了。「雷克。」她央求道。

    他抬眼看看雕花的天花板,主題是枝葉茂盛,果實纍纍的葡萄籐。跟他等高的衣櫥和立鏡佔了一面牆,有窗簾的窗戶佔了另一面,那幅霍加斯畫像立在牆角。她為何將它從漢柏室帶過來?

    他以前就注意到她從不收藏家族繪像或紀念品,這間裡頭也沒有。

    他想起齊家數十代相傳的寶物。「我跟你在某些方面是很不相同的。」

    她撫摸書本裝訂處。「你是在告解,還是心懷不軌?」

    她的坦承令他微微笑。「你曾說我的家族是英格蘭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他忍不住摸摸她的辮子。「我想巴斯城也少不了你。」

    她聳聳肩。「才不,龐杜比出的價錢大概會比我高。放開我的辮子。」

    雷克一直在煩惱自己的事,競忘了她也有煩惱。「我想他不會當上巴斯城的郵政局長,我也可以保證他不會再找你麻煩。」

    她眼中閃著果決的光芒。「多謝你把所有的圖畫要回來,不過你不必擔心龐杜比的事,我在你來到之前就跟他周旋過,在你走之後我也不會有問題。如果你想說的只是這些,我真的很累了。」

    雷克感到很遺憾。他一直在她生命的圓圈外沿漫步,一直在旁觀,卻從未真心找過入口,如今他想進去。「今天我把婚約給你父親看了。」

    她感到好脆弱。「他怎麼說?」

    雷克不忍心復誦她父親的話。「他很高興。」

    「他還知道一些你的事,而我卻不知道。」

    他暗暗向跟她共處的快樂時光道別。「我正打算告訴你。」

    茱莉屏息以待。齊家七百年的尊榮即將被剖開。

    他神情蕭索,垂頭喪氣。她好想伸手去撫摸他。他即將說出的話語令他十分害怕,他甚至為了這場合而全身著黑。但在她看來,他光滑的絲質襯衫和皮褲及背心使他更增添了幾分粗擴之氣。

    「雷克,天底下有秘密的人又豈止是你?你難道不奇怪我何以從來不進到賭博室去?」

    「為什麼?」

    回憶起而迎近她。「我剛到巴斯城時既膚淺又寂寞,喝了太多酒,放手大肆賭博,把我母親全部的珠寶都輸給了龐杜比。」

    「所以他才把棋盤珍藏起來。」

    「是的。」

    「你的脖子上為什麼要繫絲帶?」

    「也是這個原因,現在你知道了。」

    她等待著。

    他張嘴又閉上,然後舉起顫抖的手,看著他的翠玉戒指,長歎一聲。

    她心中湧現深沉的愛意。她急著想結束他的痛苦,便把手擱在書上,手心向上,等著他來握。他卻拿起書本緊緊握著。

    他們的目光相遇──她的帶著懇求,他的淚光盈盈。她的心為之一緊。「說吧。」

    「我不識字。」

    她愣在那邊──被震驚和他的愁苦所震懾住。「噢,雷克。」她伸手想握他的手。

    他的書掉在地上,抬起雙手,跳了起來。「不要,我不想要、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噢,雷克,你不是當真的。」

    他望向別處。「我不能期望你瞭解,只有艾森可以。」

    她不解地說:「可是你的算術比我好,你畫的圖又好漂亮。」

    「是的,數字對我而言是易事一樁,圖畫也簡單之至,但是字母就不成了。不識字的人就等於是奴隸,記得吧?」

    她的心思轉得飛快。「你是國王海軍中的要人,你又是如何有這麼出色不凡的事業?」

    「指揮人擊沉敵船不需要閱讀能力。」

    「你是怎麼逃過伊頓和劍橋這些學校的?」

    他瞅著天花板。「憑借艾森的幫助。」

    難怪他和艾森的關係不像生僕,反倒像父子。「當然那些教師──」

    「沒人敢開除齊家的人。」

    「你走快捷方式,可是我不會再讓你這麼做了。我來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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