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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文 / 安妮塔·藍伯

    他渴望的口氣令她詫異。「聽起來好美。」

    「是真的好美——在許多情況下。」

    她心中一動說;「其它情況呢?你不思念的是什麼?」

    他推開場盤。「你真的有興趣知道?」

    沉靜下來的他著實討人喜歡。「我曾經說你是養尊處優的貴族,現在你有機會證明我的謬誤。」

    他望著她,態度顯得頗嚴正。「不好聽喲。」他警告道。

    她獨立自主的本性浮現。「你這種威嚴的眼神也許可以讓下屬就範,但我可不會。」

    他大笑。

    「人生十之八九並不美好,」她說。「告訴我,你不喜歡的是什麼?」

    他用食指重新排列盤子旁邊的銀器。「我不想念下令鞭撻某人,因為他站崗時睡著了,危及全船弟兄:我不想念發現某個商人被海盜擄殺後的殘骸。但,我尤其不想念看見英國人將非洲人趕上小船,將他們送到拉丁美洲當奴隸。」他劃著一隻沙拉叉上的精微刻紋。「可憐的人。」

    聽到他掩不住的絕望,和他所描述的冷酷景象,茱莉內心顫抖。「那就阻止他們呀!」她說。「你是英國船隊的司令官,你有權下令呀!」

    他搖搖頭。「啊,可是我們的同胞只是滄海一粟罷了。西班牙人不遺餘力地販賣非洲人口,但是跟葡萄牙人相較,他們又比不上了。」閉上眼,他說:「但願他們因為這些罪行下十八層地獄。」

    正義感令她衝動地抓住雷克的手臂。「你一定要設法採取行動,至少阻止英國人這樣做。」

    他握住她的手,她意外地發現他手心濕潤。

    「我辦不到。無論是在『忠誠號』或任何一艘船艦上,我都辦不到。」

    「那,誰能辦到?」她問。

    「只有國會才能阻止如此罔顧人性尊敬的行為。」

    「你若願意,可以在上議院獲得席位。」

    「啊,可是我沒把握能改變這些事。」

    「你當然能,寫信請願呀!」

    「我的文筆拙劣。而且販賣非洲人為奴是一種商業行為,茱莉。英國人不會因為一個富有的貴族說它是錯的,就割捨他們的既得利益。」

    他的態度令她吃驚。她抽出手。「別跟我說這些,齊雷克,」她激動地說。「只有膽小怕事的懦夫才會拒絕為他相信的正義而奮鬥。而我不認為你是懦夫。」

    「那我是什麼?」

    他休想再玩語言遊戲。「你是個想勾引我的聰明男子。」

    他對她悲哀地一笑,拿起酒杯。「難說,我已經失去了魅力。」

    不,他沒有,但她絕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你重視哪些本質,茱莉?」

    她不記得有任何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但答案很簡單。「誠實,獨立自主,忠實。」

    他舉杯佯作敬禮狀。「作為你的丈夫,我保證不會過份壓抑你的獨立自主。」

    他休想用狡詐的方法引她入甕。「這麼說,我該將就接受三分之一滿意度嘍?那麼誠實和忠實呢?你無法給我這兩項。」

    「我當然可以。」他說。

    「那麼老實告訴我,」她反唇道。「家父用什麼勒索你?」

    清脆一聲響,酒杯的長頸在他手中斷裂,下半截掉在桌上顫動不停。「我只老實告訴你,安茱莉。我想要你,而且請令尊下地獄去吧。」

    她感覺自己有如一盤棋賽中的棋子兼獎品。她傷心地說:「這麼說,我們又重彈勾引的舊調嘍?我老實告訴你,齊雷克,你無法勾引我,因為我不打算跟你單獨相處。」

    他揮手比著房間。「我們現在就是獨處啊!」

    「哈,你還不至於狗急跳牆,在克利夫蘭公爵的餐廳裡就毀了我的名節,毀掉你我的名節。」

    「我可以在你家毀你名節。」

    他堅決的眼神令她驚恐,但她拒絕退縮。「別威脅我。」

    他靠回椅背上,從容的姿勢卻掩不住他眼中殘留的堅決。「這不是威脅,是允諾。」

    「我們等著瞧。」

    十二道菜在他們勉力作禮貌交談中用畢,但是令茱莉悲哀的是,他們再也沒有恢復早先的自然。他重述他的車伕替他兒子贏得一位子爵之女為妻,她則報以墨林和嘉生的故事。待杏仁軟凍上桌時,藍畢梧抵達。

    手握白帽,巴斯之王說:「公爵夫人說茱莉小姐在此地用餐,請我送她安全返家。」

    雷克打個呵欠。「是啊,這個晚上真漫長。」

    茱莉佯作疲憊以掩飾她的失望,她婉拒了點心,隨畢梧離去。一小時後,她輾轉入睡。

    次晨醒來,她發現梳妝台上放了一個銀盤。她拿起圓頂蓋子,發現一塊杏仁軟凍。

    是日稍晚她出外巡迴取信時,將乾淨盤子交還給雷克爵爺。「你如何把它送進我房間的?」她質問。

    「我親自送去的。」

    「沒有人看見你?」

    他咧嘴笑得像個俠盜一般,吻她的鼻尖。「我非常小心。」

    「我禁止你再這樣做。」

    他看她的目光似乎表示,他若樂意可以偷襲並征服法國。

    次晨,她又發現一幅圖畫。大寫的簽名寫在一個山形圖案內,那圖畫是齊家的徽記。

    第七章

    經眾人同意,女士穿著圍裙出現公眾場合,應免受男士的調戲。

    ──藍畢梧,巴斯城規

    數日陰冷,燦爛的陽光好不容易破雲而出,射入茱莉辦公室的扇形窗戶。冰柱自屋頂融化,懶懶地滴落,亂人心神,她不得不強迫自己移開目光。

    她的目光落在她的桌上和桌上的東西。中央擺著一疊皇家郵件的時刻表,每一站各自不同。對民眾而言,這份時刻表是有用的工具;對盜匪而言,它們是襲劫郵車的行事歷。

    她必須在今晚把文件送交龐杜比付印,然後分送至本區內各站。想到跟敵人做生意,她下巴繃緊,但是龐杜比僱用的刻印工是巴斯城最優秀的,而她又不肯為了個人的偏見而將就次級品。

    時刻表的右邊放著齊雷克的荒謬圖畫。

    風格類似霍加斯,雷克畫了一個酷似茱莉的女子慵懶地躺在床上,頭髮紊亂,嘴角隱含幸福的微笑,眼神狂野。

    恐懼震撼她。她的手發抖,畫紙悉?作響,因為那眼神酷似潘裘麗以為無人旁觀時凝望藍畢梧的目光。

    怨怒重甸甸壓著茱莉的心。他怎能將她畫成如此羞人的姿勢?她一直期望有一天會帶著這般的愛和熱情凝望某個男人,但他將是她自己選擇的忠誠丈夫,不是她父親的棋手。

    想到父親,她抓起圖畫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她感到些許快意了,於是轉而注意桌上的另一件東西:蕭凱若給雷克爵爺的回函。道格從倫敦返抵巴斯,立刻將信交給茱莉。

    他對那個嬌小女子的描述,以及她對雷克爵爺的信函出人意料的反應,依舊縈繞茱莉的腦海。厚顏無恥的女人!那略帶紫丁花香,字跡有如家庭教師的信封,刺激著茱莉。

    哦,她會親自送交這封信,以確保安全,而且她也有自己的口信要傳給他。

    房門推開,龐杜比步入房間。鮮少人闖入大廈樓上的這個角落。這是她的領土,她厭恨他的入侵。

    「日安,茱莉。」

    她一把按住信函,撥入抽屜中。「你從不敲門嗎?」

    他把公事皮包挾在腋下,動手脫去手套。「你不必跟我隱瞞你的情書,親愛的,」

    他那種熟捻的口吻,即使經過六年之久也總是教她惱火。「不過,這倒很諷刺,你不認為嗎?」

    他用手揩試書架,然後檢查手指上是否有灰塵。

    他戴了一頂灰色的時髦假髮,鬢角設計了三個鴿馨,頸背上整齊繫著馬尾巴。他臉上一向不擦粉,那是浪費,因為杜比生就一副毫無暇疵的白皮膚。他的衣著素來高雅,色調保守。今天他穿著深藍色絲絨長褲和手工外套。多虧了茱莉,他在巴斯生意興隆。

    他皺著眉,逕自拿起她的一隻鉛筆。

    「你的禮貌跟腳生凍瘡的轎夫不相上下。」

    「真是伶牙俐齒,茱莉,不過這話並不稀奇,大家都這麼說。啊,今天早上在十字浴室,你外婆還在誇獎你的聰明,告訴大家你是多麼忙碌。可憐吶,她不得不請個護理員——一個陌生人,照她的話說——扶著她站在水中。」

    可憐的文娜。的確。茱莉感激她外婆協助她的用心。不過最近文娜的努力總是遭到反彈。她想到為了雷克爵爺的信函造成的那幕插曲。只等確定再度標到經營郵局的特許權,打發雷克爵爺上路,茱莉向自己允諾,一定要花較多時間陪伴文娜。在那之前,茱莉可以雇一名伴護陪外婆去浴室。但首先茱莉得對付她的敵人。「謝謝你的這次報告,杜比。」

    他握拳將手套揉成一團。「你無禮依舊。」

    暗自恭賀自己,她將新的時刻表推向他。「我想這才是你來的目的。」

    「你不必謝我替你省了一趟路,我剛才到附近辦事。」他不等別人邀請,逕自坐在門邊的牧師椅上,扭頭打量牆壁。「你該裝窗簾,漆上油漆。這房間實在太光禿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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