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艾倫·凱
「侯爵閣下。」華特向紀查德恭敬地行了禮。
「潘先生,你好。」
「您也好,今天早上接到您的來函……」
「我們邊走邊談吧,潘先生。」紀查德提議道,還沒等華特回答他就開始向戶外走去。
「為什麼每個人都想要運動運動呢?」華特不耐煩的想著,他已經需要他為追趕雷大小姐而發疼的腳作點治療了,而現在這個紀侯爵還要他走路運動!他趕上紀查德,重新開始說道:「我先前說過我早上接到了您的信函,但是我必須告訴您,很遺憾的,在我努力向雷小姐說明解釋,並試圖說服她接受您的交易之後,她仍堅決不肯出售雷瀚。」
「她找到其他收入了?」
「不,閣下,」華特歎道,「我向她解釋過她的困境了,但她絲毫不被動搖,對她來說這是很不尋常的。」紀查德諷刺似的瞥了華特一眼。
「非常抱歉,侯爵閣下,我想或許是我考慮錯誤,我認為她已經能在這一切不幸之後冷靜地面對人生的。她幾乎是了,但是當我建議她接受您的交易時,她卻顯得非常氣憤,不太像她,不像我先前見到的她。」他略帶歉意地說道。
紀查德考慮了幾分鐘後說,「我願意等,潘先生。」
「您願意等?」華特驚訝地重複紀查德的話。
「新任女伯爵多大年紀?」
「十七歲,閣下,到了今年夏天就滿十八歲了。」
「而且,就我所知,還備受呵護。」查德冷靜地說道。
「她是在這裡長大的,我相信她連倫敦都很少去過。」
「那麼,該是讓睡美人醒過來的時候了,她很快就會發現,一旦她和一位年輕富有而需要頭銜的紳士結婚,生活會變得容易得多,同時她也會發現,和其他女人一樣,倫敦的生活是多麼迷人。她將不需要這麼龐大的產業來消耗她丈夫的錢以及她的置裝費,而且她如果要在週末找點消遣娛樂的話,這裡距倫敦也太遠了,她的朋友們也不會大老遠來拜訪她的。潘先生,她會放棄雷瀚的。」紀查德回頭看看雷瀚的主屋和觸目可見的玫瑰花叢,和那放牧的照面綿羊、赫裡福種牛的數英畝的青蔥草地,這個地方既不能打獵,又不能在週末提供上流社會交流聯誼。
「她會改變心意的,」他肯定地說道,「一旦她決定要賣,馬上跟我連絡。然而,如果女伯爵如同我所預期的很快的改變了心意,你可以把書面資料送給我的律師,艾查理律師。下星期我會到美國去,可能會待在那兒幾個月。」
「悉聽尊便。」潘華特點點頭,「但是我不懂為什麼您相信她會改變心意呢?」
查德用他深灰色的眸子看了華特一眼說道,「女人都是一樣的。」然後轉身走向他的隨從,隨從已經替他的純種黑色駿馬上了馬鞍,紀查德的身影很快的消失、遠去。
黛麗傾斜著身子,額頭貼著臥室窗戶的玻璃窗站著,她已經對一切感到灰心、厭煩了,她對突然跑進她生活裡的混亂人事感到厭倦,而偏偏它們又不肯結束。就像是她人生的重心偏離了它的位置,而她為人生築的整面牆開始一塊塊崩解一樣。現在她覺得這牆的粉碎聲足以震聾全倫敦的人,她覺得奇怪的是,沒人聽見或看見這陣粉碎的情景似乎變成了她存在的意義了。
黛麗讓冷硬的玻璃把她的思考凍結起來,她的生活在過去九個月以來徹底的改變了,有時候她甚至懷疑雷瀚是不是存在過。那一切都變得好遠好遠,她父母的死仍然深深刺痛著她的心,喪禮後那兩個星期的生活依舊讓她畏懼著。
黛麗決然地把這些回憶趕出腦海,她告訴自己,她在這裡應該是自在開心的。那真是一個上帝的恩典!她的阿姨在喪禮過後不久就出現在雷瀚,並且堅持不讓黛麗獨自留在雷瀚,黛麗當時並不想離開,但矛盾的是,她卻也不想留下。因為雷瀚也在變,變得太快,快得讓她覺得很熟悉,又很陌生。也許就像希妲說的,她需要好好修養一陣子,這個念頭促使她答應和阿姨到倫敦小住。但是她發現倫敦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沒有熟悉的人、事、物,她覺得雷瀚離她好遠好遠,她現在只覺得自己好想家。
「黛麗,親愛的?」希妲阿姨敲敲臥室的門,黛麗還沒應聲,希妲就開了門走進來了,「我的天哪!你以為你在參加喪禮嗎?」她堅持地把房裡的燭台一根根點亮。「哦?」她驚慌的說道,「我很抱歉,親愛的,我知道這一切會勾起你痛苦的回憶,但是有朝一日你會忘記過去,開始你的新生活的。看看你,怎麼還穿著家裡的便服呢?」
「我今天晚上不想出去,希妲阿姨。」黛麗沉靜地說道。
「絕對不行!你最不需要的就是待在家裡,為什麼你要把自己鎖在這片黑暗之中呢?親愛的,那不像你,你需要有個晚上出門透透氣。好了,你要穿哪件禮服呢?」不等黛麗回答,希妲拿出一件絲質禮服放在黛麗床上,「嗯,就穿這件吧,親愛的,會很迷人的。我會派愛維來幫你穿衣服,不要還站在那裡,該打扮梳裝了,彼得已經把車準備好了,我跟舅舅在樓下等你。我們已經有點遲到了,我不希望別人認為我們傲慢無禮。」
希妲拖著絲裙走了,黛麗看了床上精緻的禮服兩眼,就把頭轉向窗戶,像是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小孩子,她把臉貼到玻璃上,看著濕落落的街道。有一輛加蓋的馬車經過,車上的乘客在春天的暴風雨中安然前進,毫無疑問的,他們是要去參加社交晚會或舞會。整個倫敦的人今晚都要出門,雖然每晚都是這樣的,現在是社交活動最頻繁的時期,每個人都會受邀參加一些社交宴會。但是黛麗最想做的事,是像她希妲阿姨說的,留在家裡,把自己鎖在她黑暗的房裡。
她需要和人群隔離來療傷,但是那傷痛卻長駐在她心中不肯離去。幾個星期過去了,幾個月過去了,她的傷口還是暴露在空氣中、刺痛著。她父母的死,看著她的家被一些無賴掠奪,送走一切,只剩下幾名關心她的人,還得要離家,離開她生長的地方,她唯一的家,雷瀚是她精神的寄托和支柱,她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像出雷瀚的樣子,和她走的時候一模一樣。那時正值夏天,正是藍天白雲,陽光普照的好天氣,她本來應該是戴著寬邊圓帽,在花園裡遊玩採花的,但是現在她卻在屋裡,孤獨的從屋裡的一端走到另一端,而傳來的都只是她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的腳步聲及空洞的回音。此時的雷瀚是空洞、寂寞的,僅存的傢俱都蒙上了灰塵,它們都是因為被評為價值低下而剩下沒被帶走的。
當她離開時,雷瀚已經完全變成一個陌生的地方了,和以前敞開窗戶迎接著燦爛的陽光、和煦的清風,還有用剛從花園採摘的花束佈置得生意盎然的房間都變得不一樣了,剛離開時她的心好疼,到現在還是。
門上傳來另一陣敲門聲,愛維輕輕的滑進來,拿起床上的絲緞禮服,「外面正在下雨,」她說道,「我已經吩咐馬丁把您的斗蓬準備好了。」
黛麗轉身給愛維一個微笑,每次看見愛維,黛麗都覺得自己是看到一隻鸚鵡鳥,不只是因為她的膚色和嬌小的身材,還有她在屋裡輕快地忙碌的樣子,她的手總是迅速動著,而她湛黑的眼睛也似乎不會過久停留在任何地方。她是少數和她一起從雷瀚過來的東西之一,雖然她已經快要三十歲了,但是她的身材依然很嬌小,從黛麗有記憶起,她就在雷瀚了,而黛麗最早看見愛維是在她去廚房玩耍的時候。事實上愛維就像母親一樣照顧她,而由於伯爵和伯爵夫人常常不在,愛維就又兼任黛麗的貼身侍女。
黛麗滿十三歲後,她父母就考慮替她找一個女家庭教師來教導黛麗的社會教育,但是黛麗堅決的反對,於是伯爵最後決定由雷瀚的成員自己來教育他的女兒,土地管理員,伯特,負責教她馬術、數學及閱讀。管家山德,教她禮儀。愛維和瑪麗,地位最高的兩名侍女,負責教她淑女的儀態,包括衣著和談吐。伯爵賦予他們教養他女兒的責任,還說如果她的女兒被教育失敗,那就只好另外聘請嚴厲的家庭教師及伴護了。沒有人願意雷瀚出現那種嚴苛的家庭教師,於是每個人都很盡責,伯特、山德,愛維和瑪麗盡量選擇正規而合適的課程,另一方面黛麗也學習得很快。在這種自然而不壓抑的教育之下,黛麗的童年和其他貴族不同,她的童年快樂,幸福而且自由。黛麗走到房間的中央,讓愛維幫她打點一切,她知道和希妲爭辯是沒有用的,況且,她也是對的,黛麗留在家裡做什麼呢?她無言地套進愛維拿好的絲質禮服裡,把手伸進合身的衣袖,然後由愛維幫她把長長的一排鈕子扣上。在扣鈕子的同時,她的心也關閉了,唯有如此她才能面對那些她不認識的群眾。他們不會關心黛麗的傷痛,他們只會注意他人的髮型和交際手腕,而這就是黛麗把心封閉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