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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文 / 亦舒

    在途中,朱櫻說:「郭先生,我們有位共同朋友。」

    「誰?」小郭詫異,「你指劉克?」

    「不,我指琦琦。」

    「呵,琦琦。」

    「現在你明白了,我幹的是哪一行。」

    「職業無分貴賤,況且,你不但供劉克大學畢業,也栽培了朱梅。」

    朱櫻訝異,「你怎麼知道?」

    「不然你不會變成這樣。」

    「我是一個愚人。」

    「不,你肯離開這個僵局,就是聰明人。」

    朱櫻淒涼的說:「試想想,我生平最愛的兩個人竟然背叛我。」

    世事往往如此。

    朱櫻茫然看看街外風景,像是忽然失去做人目標,下一步下一著不知道該怎麼走。

    「琦琦可知道這件事?」

    「不,她不知道。」

    「我送你到琦琦家,你們或可談談。」

    「謝謝你,郭先生,你是一個好人。」

    事情已經水落石出,小郭呼出一口氣。

    小郭一向把琦琦的家當自已的家,一進門,立刻往長沙發上一躺,琦琦看到朱櫻,一眼就認出來,把她拉到房內,從詳計議。

    她們談了許久,小郭不知不覺在沙發上睡著。

    待他醒來,看到的是朱櫻一張十分詳和的面孔,他知道她的思想經已搞通。

    小郭安安樂樂的回家,是夜他睡得特別好。

    他沒有再去探訪劉克。

    這個人不久出了院,致電小郭,小郭不去理他。

    忘恩負義的人,還真不配與郭氏做朋友。

    這麼些日子來,從未聽劉克提過朱櫻兩字,可見他早有棄她之心。

    小郭也沒有再提起朱梅,這個女孩子太過自私,不講道義,生人勿近。

    小郭還是覺得琦琦最可愛,她的雙眼睛也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他問:「朱櫻小姐近況如何?」

    「到星洲找機會去了。」

    小郭點點頭,「她應該從頭開始。」

    真的,琦琦說:「那麼一個大美人,還怕得不到異性寵愛?劉君不知他損失是甚麼。」

    「像劉克這樣的人,朱梅得到也不用開心。」

    他們倆現在可自由了。

    琦琦像是看懂了小郭的心思,「朱梅並沒有與劉克在一起,經過這次流血事件,她忽然醒悟,接受公司調派,出差到美國一年。」

    「你怎麼知道?」小郭問。

    「我?我跟師傅學習呀。」琦琦滑頭的說。

    生活仍是悶,抗拒悶納,就得消耗精力,很快又變成累。

    小郭有點幸災樂禍,好得很,劉克失朱櫻復朱梅,這樣的人活該有這樣的下場。

    很多時候,小郭連眼睛都睜不開來。

    琦琦說:「你看你,這時侯有件大案,看你怎麼應付。」

    小郭打個呵欠,「這個秋天真正靜,甚麼大事都沒有,再下去,偵探社很難支持。」

    琦琦笑口:「唯恐天下不亂。」

    「唉,混水好摸魚呵。」

    「你有沒有聽說劉克這個人最近怎麼樣?」

    「誰關心。」

    「他居然又找到了女朋友。」

    「誰?」

    「大學裡的一個同事,年紀很輕,冰清玉潔,恐怕配得他起有餘。」

    「恭喜他。」

    「但是有人看不過眼,給他女友家人寫了封告密信,盡掀他的生活內幕。」

    「琦琦!」

    琦琦,看看小郭,「是誰做這等缺德的事呢?」她笑。

    小郭只餘搖頭的份。

    無此人

    大廈式公寓房子的信箱都排列在電梯大堂內,一格一格,宛似白鴿居。

    郵差來了,手執一大迭信,迅速地一封封塞進信箱,通常派信的時間,不會超過

    二十分鐘。

    有時也有派錯的信。

    王淑洵一見到不是自己的名字,便查看地址,通常是十六樓搞渾了送到十七樓,或是甲座送錯到丙座。

    她會順手把信送進鄰居的信箱內,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雖然她與這些鄰居從來沒有見面。

    這便是住大廈房子最大好處,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簡直已臻老子提倡的化境。

    淑洵在這間大廈的十七樓丙座住了一年多。

    她非常喜歡這幢向海的公寓,不大不小兩間房間,露台一整個冬季都有陽光,因此租約屆滿,她打算續租。

    淑洵如一般高薪仕女,每月得到公司提供一筆可觀的房屋津貼,她不必擔心住所問題。

    那日,如平常任何一日,淑洵下班回到家門,看看金錶,恰是下午六時。

    她慣性地開信箱,小小盒子內倒是大迭信件,她將之放進公文袋,乘電梯到了家門,取出鑰匙啟開大門。

    淑洵接著脫下鞋子,做杯冰茶,喝一大口,長長吁口氣。

    這一日,真的與任何一日都沒有什麼異樣。

    屋子由家務助理收拾得一塵不染,初秋的夕陽斜斜照進室內,靜寂無聲。

    淑洵查看信件:電費單,信用卡收款單,時裝公司廣告,搬運公司單張,淑洵打一個呵欠,還有,噫,這是什麼?

    林仲南先生,松輝大廈十七樓丙座。

    地址完全正確。

    但沒有這個人。

    白信封,沒有回郵地址,信在本市寄出,字跡娟秀,分明是女子筆跡。

    淑洵取過一枝紅色簽名筆,用力在信封上寫三個字:無此人。

    稍後,她會把信放在信箱頂,明天郵差來了,會把它帶走處理。

    淑洵不知道這是否正確的做法,但她見人人都這樣做,於是學上一份。

    淑洵打一個呵欠。

    單身女子,下班後沒有什麼可做的。

    當然,她可以去赴約,天天晚上都有歡迎她光臨的晚宴,自備衣飾,打扮停當,準時出現去點綴他人的派對,像一隻花瓶一樣,陪客吃飯。

    淑洵早已謝卻此類應酬,讓別人去做時髦兼受歡迎的客人好了。

    她情願在家看書寫字聽音樂。

    有合適的人,緣分到了,自然會來拍門。

    即使如此,也不代表功德圓滿,找到伴侶,表示另一種生活方式的開始,雙方都得好好適應遷就,為共同目標努力,也不簡單。

    淑洵吁出一口氣。

    靜態的生活方式令她比同齡女子多些思考機會,看得遠一點、也看得多一點。

    旁人的喧嘩常令她驚奇,她不愛同其它人比身份比住所比座駕比衣飾。

    她做她自已份內的工作,盡心盡力,然後取回她應得的報酬。

    淑洵的性格獨特。

    傍晚她下樓買雜物,便把信帶下去放在信箱頂。

    那處還有幾封同類型的錯信,淑洵查一查,看看有無自已的名字。

    秋風已起,秋意漸濃。

    這種時刻,淑洵覺得特別寂寞。

    她在街上逗留一會兒,便折返寓所,

    自露台看出去,月亮皎潔一如銀盤,淑洵忽然想起她初中時讀過的詩詞,有句叫

    「照無眠」,此刻想來倒是十分貼切。

    讀完五年大學混得管理科碩士返家之後,不知不覺又做了五年事,淑洵頗有點時不我與的感覺。

    結婚,七十歲也可以,生孩子,卻要趁早。

    淑洵天性喜歡孩子,要求不很高,不需要他們聰明漂亮,淑洵希望孩子健康,胖

    胖,有點笨相,不大會哭即可,最好生五六個,黑壓壓一屋是人頭,讓親友永遠搞不清楚真實數目,說起來,只是搖頭,並歎曰:「真沒想到淑洵那麼會生。」

    晚上,統統睡在一張床上,大被同眠,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擁抱親吻。

    家裡因為太亂,也根本不用收拾,整天如趁墟那麼吵鬧……

    這是王淑洵的理想生活。

    可惜她到現在還沒找到伴侶。

    再拖下去的話,可能一個孩子也沒有,夢想一輩子只是夢想。

    以前,男人做男人的事,女人做女人的事,涇渭分明,近年來,女人先要同男人一樣做好事業,才有資格開始履行女人份內的職責,手腳稍慢,精力略差,使得犧牲一部分。

    沒有事業、經濟與精神皆不能獨立,根本不算是一個完全的人,處處倚賴他人,生活毫無意思。

    所以說,這條路雖然無奈,仍然走對了。

    第二天,早上因為要趕著上班,她沒留意那封信在不在,傍晚回來,信已不見,恐怕已被郵差取走。

    淑洵依例開啟信箱。

    她看到一封巴黎來鴻,頗為欣喜。

    那是她早年一位中學同學,畢業後往法國留學,現在嫁了當地人,安居樂業,每三四個月來一封信報道近況,用詞幽默俏皮,是淑洵最愛讀的信之一。

    她忙不迭拆開,在電梯內已經讀將起來。

    回到家,才發覺夾在帳單中另外還有一封信。

    林仲南先生,松輝大廈十七樓丙座。

    奇怪,同一字跡,這是誰寄給誰的信?

    地址弄錯了,辜負寫信人一片苦心,又說不定在哪裡,有人正在苦苦等候這封信。

    淑洵又取出紅筆,寫上無此人三個字,再大力在字下劃兩劃。

    看會兒電視,她也睡了。

    床上並沒有胖胖笨笨的孩子們。

    早上,她把信帶下樓。

    下班與女同事去置衣服,淑洵對這些最考究,她最反對夏衣上加一件外套便權充秋裝,對於她,四季不分明不要緊,四季服裝一定要搞清楚。

    購物完畢,順帶在外頭吃飯。

    回到家,差不多十點鐘左右。

    那封信已經被取走,淑洵有點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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