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亦舒
隨即笑了,錄音機哪裡管那麼多?不過她仍孩子氣地補一句:「說我不在,找不到我,我不想同他再糾纏下去。」
錄音機靜寂。
靜子歎口氣,去淋浴睡覺,結束一天。
深夜,長途電話又來了。
對方說:「這麼晚你一定在家,靜子,你把錄音機關掉好不好?」
錄音機在這個時候忽然啪一聲熄滅,並沒有把他的話錄下來。
傅琛的電話再也接不進來。
靜子如果知道,一定慶幸她的錄音機深諳人意。
第二天清早,一如其他所有早上一樣,女主人匆匆去上班。
傅琛尚未死心,不停的撥電話進來。
這次,錄音機採取實際行動了。
它似乎不勝騷擾,它開口說:「你打錯電話。」
「是不是八七五六四三一?我找周靜子。」
「周靜子已經搬走。」
「你是誰?」
「我是新屋主。」
「靜子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請你以後別再打來。」
錄音機自動熄滅。
傅琛心死了,再不識趣,就成為登徒了。
他頹然說:「對不起。」
「好說。」錄音機語氣冷冷。
中午,它的朋友打進來,與它閒談。
「那人被你三言兩語打發掉了?」
「是。」
「你主人對那人沒有留戀?」
「何必浪費時間。」
「聽你的口氣,似個家長。」
「旁觀者清,人類女性有時很糊塗。」
「你不是想主宰周靜子的感情生活吧?」
「我怎麼敢,我只不過從旁協助她納入正軌而已。」
它們笑了。
又一通電話進來,「我是劉美美,開完會回來,將在本市逗留三夭,喂,我住恆星酒店七零六房,聚一聚如何?」
靜子對該段錄音的感想是:「我哪裡有空,我都不記得劉美美面長面短。」
她咕噥著進房更衣。
出來時發覺小紅燈仍然閃亮不已,奇道:「又有人找我?」
一聽,仍是劉美美那段留言。
靜子問錄音機:「喂,你沒有毛病吧。」
獨處多年,她已養成自言自語的習慣。
到了第二天清晨,一按鈕,聽到的,仍然是那段錄音。
靜子歎口氣,「劉美美,我家錄音機可幫了你一個大忙呢。」
靜子打到恆星酒店去。
對方愉快的聲音傳來,「真巧,我剛要出門,差些聽不到你這個電話,靜子,我特地來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今天晚上六時正我們在恆星咖啡座見如何?」
靜子衝口而出,「什麼,你叫我送外賣?」
「靜子!」美美斥責她:「你這人何其傖俗猥瑣,戴住有色眼鏡看事,好事變醜事。」
靜子立刻知道自己造次,連忙說:「我準時到。」
美美不放過她,「別遲到!」
靜子噓一聲,捏著一把汗,差些得罪人。
送上門就送上門好了,這年頭也無所謂。
靜子趕著出門去。
沒到下午,她已經後悔。
那一天的工作特別繁與煩,累得半死,她已經服過兩次鎮痛劑,根本不想下班後再去應酬。
靜子托著頭,決定只喝一杯咖啡,一杯,即走。
她信步自辦公室走到恆星。
本來緊繃著臉,可是一看到美美一臉笑容迎上來,靜子五官便一鬆。
她身邊有位小生,立刻替靜子拉開椅子。
靜子向他笑一笑,那人有非常開朗的面孔,靜子略覺好感,低頭不語。
美美打開話匣子,「你學習低調成功了。」
靜子一怔。
「電話都不聽?」
靜子懶得解釋。
誰知那小生說:「獨居女士裝一架電話錄音比較好,大都會中什麼怪人都有,他有空,你沒空,一通電話打進來纏住人不放,唯有用錄音機應付。」
靜子雙目一亮。
這真是她的知音,連忙抬起頭把他看仔細。
美美說:「對了,忘了介紹,這是我堂兄張斌。」
張君與靜子握手。
那天,靜子不但喝了兩杯咖啡,且吃了晚餐才回去。
她並不覺得特別疲倦,渾身疼痛的肌肉此刻已霍然而愈。
奇怪。
錄音機上紅燈閃亮,靜子按下鈕掣,聽到美美清脆的聲音:「是我,又是我,你有沒有發覺我十分癡纏?靜子,你忘記帶外套,我替你收起來了,有空來拿,可是這幾天我忙得要命,呵,對,張斌有時間,他會同你約,他會在錄音機上留言。」接著是一陣嘻笑。
靜子好氣又好笑,解衣睡覺。
一件外套算什麼?犧牲掉算了,做中間人做得那麼明顯,一點藝術都沒有,叫人怎麼下台。
可是她的錄音機卻不那麼想。
「我有種感覺,靜子小姐的運道來了。」
「那位叫張斌的男生對她有意思?」
「我相信我的第六感。」
「那麼,你要幫他一個忙。」
「我只是一架電話錄音機。」
「嘿,別妄自菲薄好不好,我們可以做的,也很多。」
「慢著,他的電話進來了。」
「你怎麼知道是他?」
「第六感。」
果然是張斌,「靜子,記得我嗎?我有你辦公室電話,可是覺得不應打擾,故此撥到府上來,明天下午六時,我想到你處拜訪,如果不方便,請另予指示,我的電話是九七八六零一。」
靜子回到家,一按鈕,便聽到同樣的錄音播出三次之多。
靜了對錄音機說:「你壞了?」
想找人來修理,可是哪裡有時間,只得暫時擱下。
靜子找張斌,那邊也是一部錄音機,客氣地說:「張斌暫時不在,請留言,他會盡快與你聯絡。」
靜子留了言,順手把錄音機關掉。
電話鈴響了,靜子取起話筒:「喂,喂?」
「這是你真人嗎?」
「是,這是真人,不是機器。」
大家都笑起來。
靜子與張斌終於約好見面時間。
過兩日,靜子家的電話響了,錄音機播出聲帶:「我此刻不方便即時來聽你的電話,請留言,我會盡快覆你。」
那邊咳嗽一聲,「呃,是靜子小姐的錄音機嗎?容我介紹自己,我是張斌的錄音機。」
「呵,你好,有何貴幹?」
「沒有事,我只想好奇問一聲,你工作可忙。」
「我知道了,你想代主人打聽打聽,看我們家小姐是否交遊廣闊的女性。」
那邊陪笑,「皆因張斌是個老實人。」
「那你可以放心,靜子小姐生活嚴慎,絕對正經。」
「那我放心了。」
「你對主人很忠心哇。」
「你也是。」
它倆互相恭維起來。
接著天南地北地聊起來,越談越精神,其味無窮。
這時,如果他們的主人撥電話回家,一定會奇怪線路為何繁忙,誰,誰在用電話?
「如果靜子小姐與你們張先生結婚,搬到一起住,我們豈非可以排排坐?」
「正確。」
「我希望他倆可以有發展。」
「張斌曾撥電話告訴朋友他認識了一位漂亮的小姐,心中為之忐忑良久。」
「為什麼?」
「他擔心自己條件不夠好。」
「我們靜子小姐並非勢利之人。」
「這年頭,做男人也不容易。」
「你的意思是做好男人不容易。」
「張斌是正人君子。」
「那已經夠了。」
靜子與張斌約會起來。
見面次數多了,靜子發覺張斌長著一雙好耳朵,她喜歡對他傾訴。
但多數見了面再說,她不喜捧著電話長談。
「上星期他們見了三次面。」
「好像少了一點?」
「兩個人工作都忙,三次不算少了,開始得不錯。」
「他們屬於友情派。」
「勝過要生要死的激情派。」
「說得好。」
「發展正常愉快才最重要。」
女主人這時捧著鮮花與男友進來。
錄音機連忙自動熄滅。
靜子對張斌說:「請坐。」
這是張斌第一次上來,「公寓很舒適。」他稱讚。
「這邊窗子有風景。」
兩人走到書房去。
這時,電話鈴響起來。
錄音機分紋不動。
它決定休息一小時。
管他是誰打進來,是公司抑或是親戚,周靜子都不在家。
主人好不容易找到對象,正在卿卿我我,怎麼可以打擾她。
萬一有電話叫她立刻出去,豈非大煞風景,不不不,她此刻不方便聽電話。
靜子出客廳來,「我明明聽見電話鈴。」
「是嗎,」張斌說:「錄音機上卻沒有留言。」
「它時好時壞,作不得準。」
「我家那部也是。」
「機器到底是機器,靠不住。」靜子笑。
「好了,輪到你去參觀我的家了,我特地收拾過呢。」
「一定佈置得很漂亮。」
「極普通。」
兩人相偕出門去。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她沒掙脫。
錄音機發出咭咭的笑聲來。
三小無猜
楠楠認識林家兩兄弟的時候,才六歲。
那時她比較喜歡弟弟林梁,小小的林梁在家中有個暱稱,叫波波頭,才」歲,剛會走路,不會說話,但已經表情豐富,會得表達情緒,楠楠視他如一隻洋娃娃,他的瞼圓圓,頭圓圓,十分可愛,小楠對他鍾愛有加,時常渴望到林家作客,每次都偷偷帶著小食,塞給波波頭吃。
她對比她大五歲的林棟就一點好感都沒有。
林棟那時已經喜歡踢足球,十分魯莽,見到女孩子,有點討厭,好幾次伸手推開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