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亦舒
進了車子,電話響起來。
「孝文,這是小郭,你有空來一下。」
「查到什麼沒有?」
「面議。
十五分鐘後,年輕人已抵達小郭事務所。
小郭開門見山:「兩次都不是真的要你命。」
年輕人微笑,「對我太好了。」
「可是足以造成重創,叫你混不下去了。」
「奇怪,沒有人恨我呀。」
小郭說:「只有兩件事,頭一件,因愛生恨,第二件,因妒生恨。」
年輕人仔細想一想,「也從來沒有人愛過我。」
「李碧如呢。」
年輕人笑,「你太看得起我了。」
「她在替你辦移民手續。」
「是。」
「那你們是打算廝守一段日子的了。」
「是。」
「能過安定日子,始終是好事。」
「還有其它資料沒有?」
「正在查探。」
「為什麼要那麼久,你查人通姦證據,只需二十四小時。」
「那不同,那只是例行公事。」
年輕人訕笑。
「孝文,從今日開始,我們想盯你梢。」
「你說什麼?」
「我跟著你,自然知道你身邊人的行蹤。」
「這,」年輕人搔頭,「這不大好吧。」
「別輕視此事,有人想給你顏色看。」
年輕人又問:「你親自出馬?」
「不,我派一個能幹的手下去。」
年輕人揶揄他:「做了老闆了。」
小郭不甘示弱,「自然,除了你那行非親力親為以外,行行都可以請夥計代勞。」
年輕人啼笑皆非,他因傷剃頭,頭髮才長出來,只得一公分左右,在別人頭上,真是要多難看就多難看,可是他是例外,外型不知多清爽瀟灑。
小郭看著他半晌,忽然問:「孝文,告訴一個丑仔,長得英俊的滋味如何。」
年輕人吃驚了,「丑,誰丑,你醜?」
小郭沒好氣,「是,我醜。」
「小郭,你是粗眉大眼的鬚眉男子,我從來不覺你醜,男子以才為貌,你又不靠一張臉吃飯,況且,你是練武之人,身段扎壯敏捷,我認為你不知多灑脫。」
小郭疑幻疑真,「你不哄人?」
年輕人由衷地說:「我連女人都不騙,怎麼會騙你?」
小郭歎口氣,「我自幼長得醜——」
年輕人溫和地看著他,「你早已脫胎換骨,再世為人了。」
小郭十分高興,「孝文,你真的那麼想?」
「多年老友,你絕對可以相信我。」
「不過,做一個英俊小生,好處說不盡吧。」
年輕人苦笑,「是,男人仇視你,女人想吞噬你。」
小郭捶胸,「來,來,歡迎把我吞下肚子裡。」
年輕人駭笑,「可是小郭,想吃你的往往不是你喜歡的女人。」
小郭笑,「只要是女人,無所謂啦。」
「隔牆有耳,當心女友聽見。」
小郭笑說:「不怕,她知我脾氣,我只是嘴巴厲害。」
「我要走了。」
「你仍然沒說長得英俊有何好處。」
「有好處,」年輕人溫和地說,「問路之時,方便一點。」
「去你的。」
「還有,地車擠的時候,小姐們不會惡言相向。」
「不止這一點吧。」
「無論什麼季節,異性目光,都想把你衣裳剝光,感覺非常涼快。」
「還有呢?」
「可以幹我這一行。」
「對不起,孝文。」
「沒有關係,這是事實,女士們把我傳過來傳過去,當作一件小玩意,沒口價稱讚。」
年輕人的聲音十分平靜。
他走了以後,琦琦自另一間房走過來。
她責怪他,「小郭,你怎麼了,每個人都有一門練門,你幹嗎去觸動他。」
「我潛意識妒忌他相貌好。」
琦琦微笑,「換作是女性,並非什麼好事,俗雲,紅顏多薄命。」
小郭頷首,「長得好,就不甘心平淡,故惹是非。」
年輕人的車子在公路上似一支箭那樣射出去。
半途他已發覺有車緊盯在身後。
這並非特殊事件,公路上時有車子向車子挑戰性能與技術,比較特別的是該名司機駕駛技巧十分拙劣,險象環生。
年輕人把車子駛入停車灣停下。
那輛車亦急剎停住。
年輕人滿以為司機會是一個妙齡女子。
可是不,那人打開車門打招呼:「孝文,你好。」
年輕人一愣,看仔細,意外得不得了,這個人是謝偉言,他曾與他有一面之緣。
「回來度假?」
「正是。」
年輕人微笑,「你彷彿認得我車子。」
「號碼十分特別,年前我要求母親買一個幸運號碼,她都不肯。」
年輕人連忙說:「這個車牌號碼已有四五年歷史。」
免得他以為母親厚此薄彼。
謝偉言說:「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
年輕人十分警惕,他看看表,「我還有一個約會。」
「請等等。」
年輕人轉過頭來。
謝偉言看著他,「你同我妹妹的事,可是真的?」
年輕人怔住,「什麼,你說什麼?」
「偉行說,母親轟定她,是因為她同你的關係。」
年輕人即時否認:「你妹妹是個妄想症病人。」
謝偉言說:「你不像是個說女人壞話的男人。」
年輕人實在無奈,辯道:「她說謊。」
「她說你是個向女人收取服務資的男人。」
年輕人拉開車門,不欲多講,只欲離開是非之地。
「孝文,我對你並無反感。」
年輕人關上車門,歎口氣,「謝謝你。」
要到這個時候,他才發覺,李碧如這一對子女真是活寶貝。
他正要把車子開走,謝偉言把手搭在車門,
「孝文,我與朋友分手了。」
年輕人不敢與他視線接觸,迅速把車駛走。
第六章
李碧如在寓所等他。
她正把一條條領帶取出鋪在沙發上,驟眼看,恐怕有百來條,像一間領帶店。
「看,都是我精心為你挑選的。」
年輕人笑說:「恐怕我要到銀行區去找一份工作了。」
「孝文,這次我們到加拿大,不如坐船去。」
年輕人揚起一條眉,「那恐怕要走一個月。」
「不,我們繞道經地中海,乘一程東方號快車,在伊士坦堡及坦幾亞玩幾天,再赴尼斯及摩納哥,你說如何?」
「我不諳法語。」他微微笑。
「請正面回答我。」
「太費時了。」
她卻說:「時間就是要來這樣用的。」
「你不想盡快在另外一個國家安頓下來嗎?」
可是她反對:「那麼想安定又何必搬遷。」
他瞭解她,她循規蹈矩太久了故想尋找刺激,他流離已有一段日子十分渴望安定。
他們之間肯定有歧見,二人實無可能長相廝守。
想到這裡,他緊緊擁抱她。
「喂,喂,這是幹什麼?」她笑。
「這表示我是真的喜歡你。」
「告訴我,我有何值得喜歡之處,可為我特別慷慨?」
「有人比你更大方,不不,而是你不帶玩弄之心。」
她看著他,「也許經驗豐富了,態度便會輕蔑。」
「不會的,我不會看錯人。」
「你的眼光很準?」
「相當。」
他把雙眼對著她的眼,他的長睫觸到她的臉頰,她感覺如蝴蝶的翅膀拍動。
她溫柔的說:「你很少說到身世。」
「我沒有和盤托出嗎。
「你父親因何去世?」
年輕人答:「他是一個毒品小分銷店的主持人,因幫派鬥爭,被夾在磨心,做了犧牲品。」
她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當場怔住。
「看,你不該問。」
她神色充滿歉意。
「最後一面,他臉上有兩個槍洞,血是干了,面孔變形,根本認不出來。」
她用手掩住嘴。
「後來憑他手上戒指認出。
「對一個少年來說,那一定是可怕的經歷。」
「是,此刻我做夢還時時看到那張臉。」
「他可是一個好父親?」
「同一般老式父親一般,不過不失,對子女不甚親密。」
「你可認識他的朋友?」
「他刻意把工作與生活分開,所以父子不同行,他管毒,我管黃。」
「別挖苦自己。」
年輕人深深太息一聲,「童年只有一宗回憶深刻。」
「說來聽聽。」
「有一年,母親懷疑他有外遇,叫我停學一天,偷偷盯梢,跟著父親,看他到什麼地方去,我跟到一半,已被他發覺,他帶我到女友家去吃了一頓飯。」
「女友漂亮嗎?」
「中人之姿,不過家境不錯,有一個女兒,年紀與我相若,她給我翻閱她擁有的郵票簿及兒童樂園,母女對我極之客氣。」
「你沒有告訴你母親?」
「沒有。」
「為什麼不?」
「她不構成任何威脅。」
「你只是一個孩子,你怎麼知道?」
「她的寓所寬大舒適,與子女相依為命,生活過得不錯,想必不願作出改變,不多久,父親恢復正常,此事不了了之。」
「再看見那個女孩子的話,你會不會認得她?」
「怎麼可能,事隔多年,心身都變了。」
「可是你說印象深刻。」
「從來沒有人那樣慇勤招呼過我,她們母女有一股出自內心的溫柔,我覺得溫馨。」
她聽得出神,「真傳奇。」
他嗤一聲笑出來,「所有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都十分有趣,像獵奇篇一樣。」
他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