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婉君
最終還是無法啟齒。
步登天溫香軟玉在懷,耳聞如此真切告白,又接觸到她澄淨純摯的凝眸,不禁心中一動。
連忙將視線移開,良心備受鞭撻:天啊!我怎能對姨婆有絲毫的綺念?
該死!步登天,你真該死!
「哎呀!」金小米突然驚呼一聲。
「怎麼了?傷口很痛嗎?」他嚇著了,卻見她並無痛苦神色,正納悶之際。
「我腿傷成這樣,怎麼去尹爾呢?」
原來是這回事!他寬下心來:「你留在這裡好好養傷,我完成送佛任務,就立即飛回來。」
「不要!」她大嚷,拚命搖頭:「我不要和你分開!要嘛你留下來陪我養傷,要嘛我負傷趕路!」
雙臂緊緊纏住他脖子,深怕他馬上跑掉似的。
「姨婆,你別任性,乖,聽話……」
「我就知道你討厭我!」她激動高喊,淚狂湧上眼眶,潸潸落下:「我就知道,所以才要逃開去!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不是的……」一看到她哭,他循例的慌亂失措,心疼難當。
金小米想起他之前為了避嫌而對自己疏遠冷淡,如今又要離去,委屈、無奈、悲傷等多種情緒同時衝擊之下,她終於爆發出天崩地裂的號哭。
步登天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緊擁著這抖動的小身子,不斷輕拍她的背,以免她因為哭得太厲害而噎著。
她一邊號哭,一邊宣洩似的猛搖他胸膛。
過了一會兒,激動才稍稍平復,轉而嗚嗚咽咽哭嚷。
最後,經過一番折騰,加之心力交瘁,金小米終於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他憐愛地替她拭去滿面班駁的淚痕,心,好痛好痛。
都是我!該死的我!害姨婆如此傷心淒苦!
雖然,並不很確切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仍循例的猛然自我鞭撻。
半晌,確定她已熟睡後,他才將她的身子自懷裡挪離,平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癡癡側側的凝視那張稚氣小臉,良久,他長歎一聲,轉身而去。
***
見房外眾人聚集,像是在等自己,步登天不禁愕然,心生愧歉。
「沒事吧?!」刀振過來慰問。
「嗯,睡著了。」
刀振可不敢告訴他,剛才金小米的鬼哭神號,把王爺、郡主、太醫都嚇壞了,以為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太醫堅持是傷勢生變,硬要衝進房內察視。刀振好不容易才制止住,只差沒露骨的說:「她不是腿痛,是心痛!」
步登天努力整頓紊亂心神,但仍難掩黯然神色:「弟兄們怎麼樣?傷勢嚴不嚴重?」
「無甚大礙,都是皮外輕傷,你不必操心。『癖血狂跤』那些逃脫的黨羽,王爺已派人去追捕,他們受了傷,應該跑不遠的。」
「那就好。」步登天寬下心來。
他一向公私分明,眷惜下屬,今番因為金小米,竟方寸大亂,只惦著她而不顧下屬的情況。萬一他們有任何不測……他絕不能原諒自己!
「刀大哥,叫弟兄們準備一下,咱們立即起程。」
「這麼快?」刀振錯愕:「不如先在此逗留一兩天吧!金姑娘這樣,你該陪陪她。」
「不必!」步登天決絕地:「我說了,立即出發!」
***
金小米醒過來,意識猶惺忪之際,已然大嚷:「小登登!」
太醫受步登天臨去重囑,因此一直守待在床側,準備隨時開始「哄娃娃」的艱辛任務。
醒了!趕快進行計劃!他立即老眉深蹙,伸手擦拭雙眼(其實並沒有淚水),用微微哽咽的語氣說:「步大人走了。」
金小米馬上記起自己哭累了並在步登天懷裡睡著了的事,並記起他要離去……不!小登登!咦,面前這老伯怎麼比人家還傷心?
「老爺爺,你……你在哭嗎?」
「對啊。」太醫又猛吸了一下鼻。
「你為什麼要哭呢?」她好奇心大起,同情心亦隨之而來。
「因為步大人很可憐,我一想到他,忍不住就哭了。」
「很可憐?怎會呢?」她更是一頭霧水。
聽過千百種形容皇御總護法的用辭,可從來沒有這一項——可憐?和他扯得上關係嗎?
「金姑娘,你有所不知,步大人離去的時候,眼睛紅紅腫腫的,一定是哭過了。」
「真的?」她大愕,心頭立即流過甜蜜暖意:天啊!小登登是為我哭嗎?他……居然會為我哭?
太醫一看小姑娘臉上的驚喜神色,就知道妙計奏效,於是連忙乘勝追擊:「步大人位高權重,深得聖上賞識,此番受命護佛赴尹爾,肩負兩國未來邦交的重責大任,豈可怠職?然而,金姑娘你的腿傷,卻又令他千般惦念,萬般難捨,最後,只能慼慼傷悲的上路。而且,還要被你怨恨,誤會他不關心你……唉!這不叫可憐叫什麼呢?他真痛苦啊!」
「人家又沒怨恨他,只是……只是捨不得和他分開嘛。」她噘著小嘴,聽太醫這麼一說,不禁心疼步登天的痛苦。
小登登這會兒在道上,心裡一定很不好受,既擔憂我的傷勢,又怕我怪他執意離去。
於是,不知不覺中,她已接受步登天離去的事實,根本沒想到,自己是掉落太醫「善意的陷阱」裡。
「步大人好疼你啊!臨去之前,千叮萬囑我要好好照顧你。他說,他回來的時候,一定要看到你蹦蹦跳跳,開開心心的!」太醫憐愛地瞅著她,心想這麼天真可愛的小姑娘,的確應該蹦蹦跳跳,開開心心的。「你應該餓了吧?!我叫膳房給你準備食物,好不好?」
金小米摸摸肚子,強烈的感受到裡面正鑼鼓喧天,當下便向面前這慈眉善目,親切和藹的老人綻開笑顏:「好啊!謝謝老爺爺!」
***
從靖城王府出發以來,步登天的臉上就沒有一刻脫離過慘色。
刀振知道他在「掙扎」,便也不去打擾,只是靜觀其變。
唔,木頭毛毛蟲,已經準備要破繭而出,蛻變成翩飛在情愛世界的蝴蝶啦!
刀振對這段「不倫之戀」,始終抱持樂觀看法。
步登天則陷進生平未曾經歷過的極大混亂之中,卻又得強迫自己收拾心神,專注於護佛任務,不容絲毫懈怠!
我究竟怎麼了?他開始運作絕對理性的思維,條陳縷析,以求解決之道。
其實,根本沒發生什麼嚴重的事!我簡直是在莫名其妙的自尋煩惱!
疼她,寵她,為她緊張,那是自小就如此,不足為奇;至於摟抱……她以前常常詐傷,我也常常抱她啊,所以,這也不算什麼;至於突然心中一動,這個就……對了!一定是被刀大哥先前那番無稽猜測影響到,以至一時糊塗,意亂情迷……
這種事,以後絕不能再發生!
姨婆尚是冰心玉潔的好姑娘,豈可因我而招人非議?唔,這次回昆明,一定得認真替她擇良婿!疼她寵她的人應該是她夫君,而不是我這個孫侄!
就這樣,步登天總算解決了這樁令他愁眉不展,寢食難安的心事。並重重的鞭策自己,一定要嚴厲遵守「距離原則」,連一絲絲思想上的越軌也不許有!
刀振見他情緒稍微好轉,以為他終於想通了,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去適應「姨婆變愛人」這項巨大轉變。
如果知道他經過一番內心交戰,居然「維持原則」,恐怕刀振會氣得去撞牆呢!
人事雖了,忐忑卻難除,步登天的心頭,無時無刻不遭牽掛與憂慮嚙蝕:她的傷勢怎麼樣了?是否順利復元?她過得好不好?肯乖乖吃東西、睡覺嗎?有沒有鬧脾氣?有沒有哭?有沒有……
***
那邊廂,步登天愁腸百結;這邊廂,金小米卻過得自在愉快。
當然,除了思念他時的淒淒惻惻。
皇御總護法乃皇帝、丞相之後,雲南大理最有權勢的人物;因此,靖城王爺豈敢有絲毫耽怠?早慎囑王府上下慇勤伺候金小米,無微不至。
這種一呼百諾,珍饈錦緞的公主生涯,金小米當然毫不在意。令她開懷度日的,卻是太醫。
這太醫蚩寅,年近七十,長得瘦小乾癟,卻神采矍鑠,渾身是勁。他早年癡迷醫術,閉室苦鑽窮研,以至耽誤了終身大事,零丁至今。
他平日已極喜孩童,見到金小米這大孩子,立即「爺」性大發,直當她是親生孫女般溺寵寶愛。
金小米由於身份奇特,自小備受尊崇,卻不曾嘗過父親母愛的親情滋味。與蚩寅一見投緣,不消數日,便「打得火熱」。
且說這天,「祖孫」兩人,居然認真的討論起——
「小米,你這麼伶俐可人,他們怎麼肯把你讓給我呢?」蚩寅慼慼惋歎。
***
「才不呢?」她嘟起小嘴,忿忿怨懟:「從小到大,除了小登登,就沒有人疼過我!師兄、姐姐總是對我嚴肅正經,撒個嬌也不行!哼!」
那什麼步太公、裘太君的,肯定是腦筋有問題!這麼可愛的小娃兒,居然狠得下新不去疼愛?蚩寅百思不解,心意卻更堅定:「反正,爺爺一定會想盡辦法,軟求硬逼死賴活纏,也要令你入我蚩家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