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魚麗
「安雅!安雅!妳這壞心的小女孩,竟然如此狠心地不告而別。」
安雅的唇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她仰著頭,倚在他寬大的胸膛上,握著他好大的一雙手。她喜歡這種感覺,似乎整個世界在她手上。她知道她勢將屬於身後這男人,心情卻是無法言喻的篤定與美麗!
鍾威溫柔地扳過她的身子,拂去她飄落面前的長髮,托起她垂得低低的下頷,輕輕地,深怕傷了她似地吻住她;鵝毛似的雪開始飄落了,在觸及大地的剎那間迅速地消融;雪與雨的交融與沈落,從天上至塵土,終是它們宿命的過程。
爐子內的炭火由濃烈地燃燒漸漸地黯淡了,也降低了室內的溫度。
在安雅小小的單人床上,他們簇擁著。風雪初歇,她如雲的長髮披灑在他胳臂上,眼睛如煙似夢,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她以雪白的手撫觸他的額、他的眉、眼、鼻樑以及嘴唇,笑著說:
「你不戴眼鏡的樣子好看多了。」聲音輕柔得彷彿呢喃一般。
「戴上眼鏡就不好看嗎?」他打趣地說;「再怎麼不好看,還是有人喜歡呀!」
「誰喜歡你了?少臭美了。」安雅嬌嗔地反駁。
「就是一個叫余安雅的傻女孩呀!」
鍾威作勢要攬她,安雅躲了下去,兩人在被裡又纏在一起;風雪不盡,簌簌地,貼觸大地的聲音,隔著窗子,相互應和:
***
黎明時刻,朝陽從窗口射進了第一道陽光。安雅醒了,醒在一種迷迷糊糊的情緒裡,習慣地把手一伸,觸著了鍾威,她起了一陣怔忡,瞧著她生命的男人,以著無比愛戀的眼光。他仍沈睡著,臉孔平靜祥和一如沈睡的嬰孩,安雅心蕩神馳,或許是在那麼一刻,她才真正地愛上了他,真正地有了要與他生生世世的感情。
她悄悄起身,披上了衣服,拉開窗戶,探出頭去--啊,儼然一個粉妝玉琢的世界呢!一夜的大雪,人家的屋頂上全蓋了白雪,樹木也鋪上一層白,馬路上,車子都變成了白色的擁護者。安雅的心為鍾威而激動,她再也不肯讓他睡,轉身快步地到床邊。
「懶人,起來囉,你瞧,外頭的雪美極了!」她愛憐地拍拍他的臉頰。「再睡,雪都融了。」
鍾威揉揉眼睛,把眼鏡戴上,這才真的醒了。他微微一笑,像個大男孩。
「一大早就吵得像只小麻雀,我的好夢正甜呢!」
安雅拋給他一堆衣服,立刻躲進浴室裡。
「限你一分鐘內穿好衣服。否則雪融了,看我饒不饒你。」
安雅估計他大約穿好了,方才臉紅心跳地從浴室出來。鍾威故意瞅著她,欣賞著她幾乎伸手可掬的羞態。
他一把攬她入懷,搜尋著她的唇;安雅又癱了,由他鬧去。半晌,她掙開他,嚷著:
「走吧,再不出去,等太陽出來,雪怕真的要融了。」
她拉起他的手,替他披上外衣和圍巾,滿意地看著他,偏著頭說:
「嗯,這才好看。」自己戴上了帽子,這才拉起他的手,推開門,踏在雪上。
鍾威見她興致這麼好,不知不覺童心大起,揉了雪球,兩人在馬路上互丟起來。他哪真捨得丟她,無非逗著她玩,倒是安雅擲起雪球來,既准又狠,鍾威幾次又疼又冰,追著她,一路笑鬧。清晨裡,也有一些愛玩的孩子早早起來了,同他們一樣,打起雪仗來了,看來,這一場早來的風雪竟是大受歡迎呢!
安雅帶著鍾威在附近的快餐店裡買了一些早餐,回到房裡又煮了一些咖啡,兩人因為早上跑了好些路,感覺餓了,大咬起來。
鍾威不時含笑看著她,覺得生平從未有過如此快樂的感覺……,安雅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只得埋頭拚命吃……
餐畢,他們席地而坐。外面忽又變天了,早晨的陽光早就不知所蹤,安雅燒旺了爐子,回頭說:
「看來,這一場大雪來勢洶洶呢!」
鍾威躺在地毯上,隨意地翻翻書報,覺得生平前所未有的自在與舒適。安雅把被子與抱枕丟了過來,接著也湊過來,開心地笑著說:
「這樣的天氣最好了,絕對沒有人會上門來打擾。」
鍾威望著她,一個心蕩神馳,將她一拉,兩人滾在一起,給了她深深的一吻。
「我真的完了!」他攬著她,喃喃說道:「安雅安雅,我只想留在這兒!只想紐約的大雪一直下,我和妳,就在這裡永遠在一起。」
「你真傻氣!」安雅心痛地把他的手揣在胸前,貼著臉頰,「不出三天,你肯定就厭煩了,你會說--該死的風雪怎麼不停呢!該死的安雅怎麼這麼煩人呢?然後你會不停地在房裡踱步,詛咒風雪記咒我--」
「不會的,教我一生一世待在這裡我都願意。只要有妳陪在旁邊。」他復又低下頭來吻住了她。
安雅不再說,也不再反駁,只有用最美麗的溫柔回應他。
戀人的世界最容易令人沈耽。鍾威和安雅在小小的房子裡談著過去,說著夢想,做著愛,渾然拋棄了整個世界。
「小時候,我還記得妳留著兩根辮子,眼睛烏溜溜的。余媽媽都叫妳小夢,對不對?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突然消失了。這件事一直到我長大我才慢慢明白。」鍾威說起童年往事,不勝唏噓。
「我爸媽去世時,一切都很混亂,在我根本還沒意會過來時,已經和姑媽來到美國了,所謂死亡這個字眼和感覺是我慢慢從成長的苦澀中咀嚼而來的。」
她弓起腳,把頭放在膝上,沈在回憶裡。
「你根本無法想像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她怎麼擦掉眼淚,丟掉洋娃娃,步履蹣跚地開始她的人生。我去上學,別的小孩笑我黃皮膚黑頭髮,甚至用髒話罵我;一周以後,我也以同樣的話罵他們,唬得他們一楞一楞的,再也不敢欺負我;姑媽從來不會軟語安慰我,跌倒了要我自己爬起來,想念爸媽時不許哭,和她說話不許說英語,必須以我五歲前所學的有限中文和她對話;在課業上,不能輸人;在才藝上,必須出類拔萃,我努力著,盡量使她滿意。我的生活其實平淡如水,每天是一成不變的學習與努力。」
鍾威疼惜地握住她的手。
「一直到我去台灣之前,我才知道我姑媽所認為的這一切辛苦的目的是什麼。她要我踩著你父親的名字重振余家的名聲與地位。」
「所以,妳去了?」他問,並沒有一絲責備或怨怪。
「後來的事你全知道了。可我回來後,覺得我姑媽似乎有些怪異。」
「怎麼說呢?」鍾威可以想像那樣一個生命倍受坎坷遭遇的女人可能會有的表現。
「她對我的歸來怒不可遏,認為我違背了她的期望。在她聽了我說明之後,一點也不能贊同我。」
「妳向她說了什麼?」
「大約是你告訴我的那些話,我也不曉得,不知不覺之中就用上了。」
鍾威一笑,親暱地在她臉上輕輕一捏。
「妳這顆聰明過人的小腦袋,還有什麼是妳不能洞悉的?!」
安雅苦笑搖頭。
「她要我做的事,你絕對想不到。」她望著他,慢慢地說:「她居然要我色誘你父親,伺機摧毀鍾氏企業。她絕不是開玩笑的,那日拂袖而去,到現在還不理我呢。」
「哈!」鍾威仰頭一笑,十足地不在意:「她倒真厲害,一眼洞悉我老爸的弱點。」
「你說什麼?」安雅難以置信地盯著他。
鍾威翻過身來,很嚴肅地注視她,清晰地說道:
「安雅,妳姑媽的想法一點都不荒謬。假如妳願意的話,這件事並非不可能。我親眼看見我老爸在深夜裡一個人拿著妳的照片發了大半天的楞,而且不只一次。為此,我對他很不以為然。我還真的擔心過,怕妳真的找上他!記得嗎?我和他一齊到李家找過妳,回來後,他要我調查妳所有的資料,我照做了,心裡卻有千萬個疑問,我怕妳真的挑上他做為復仇的踏板。當時,我還真的希望妳來誘惑我呢!」
安雅用手支著頭,很有興味地聽他說下去,只插嘴問他:
「我若真的去誘惑你爸爸,你會怎麼做?」
「我會吃了妳。妳敢!」鍾威抱住了她。「妳是我的,絕對不許別人碰妳。」
安雅由他恣意需索,瞪著天花板,兩天以來,第一次有種悲哀的情緒,眼眶裡不禁浮上一層淚光。鍾威約莫察覺了她的異常,停住了動作,關心地望著她。
「妳怎麼了?不舒服嗎?是不是擔心懷孕?我--」
安雅搖頭,逼回眼淚,再也沒有心情,她拉好衣服,坐起來,支著頭,問他:
「你和林若蘭都是怎麼相處的?」
女人!
鍾威心裡喊了一聲,美麗如安雅,聰慧如許,終究是個女人!
他坐起,點燃一根煙,沉默了許久,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