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魚麗
「對不起!」
忽然有個大男孩用英語問她:
「妳是余--安--雅小姐嗎?」手上還拿了張照片與一張大海報,上面端正地寫著歡迎余安雅小姐的字樣。
「嗯!」安雅登時放下了心,她以極自然流利的國語回道:「我是呀,您是?」
他似乎一時嚇住了,訥訥開口:
「我以為妳不會說國語,為了這一趟接機我還臨時惡補了英語呢!早知道妳國語說得這麼好,我根本不用讓李薇給揩了那麼多油。啊,妳好,我是李中恆,我爸說我們小時候還一起玩耍,我都忘了。」
他伸出手,很大方似地要和安雅握手,安雅眠著嘴,笑開了。
「哪有男生先伸手的?」不過,她還是大方地和他握了手:「我是余安雅。以前的事我也忘了,不過,我相信我們以前一定相處得很好。」
「不見得。」中恆一手搶過了她手上的行李,一手推著車往外走:「我爸說,我很愛逗妳、欺負妳,常惹妳哭。而鍾威就會過來英雄救美,可是每次都被我打倒在地。」
「後頭是你加上的吧?」安雅微微皺眉。姓鍾的,以前有個姓鍾的會為她打架?「鍾威是誰?」
「連妳的救命恩人妳都忘了?他是鍾氏企業的負責人,年輕有為,人又英俊瀟灑,連我們家那丫頭都被迷昏頭了。只可惜,她沒指望了,今天是鍾威結婚的日子,對象是永泰電子林本山的掌上明珠林若蘭。」
安雅極力回想五歲以前的記憶。經過了許久,似乎想起了一個模糊的影子,長有一雙炯亮的眼睛的樣子,她聳聳肩:
「那時候太小了,什麼都記不得了。」
「記不得最好了!」中恆很自然地接口,話一出口才驚覺說溜了嘴,緊張地看著安雅,趕緊換話題:「妳在這裡等一下,我去停車場開車過來。」
原來他也知道!安雅心裡忖度:但他究竟知道多少呢?多半從李麟李伯伯那裡聽來的。
那麼,李伯伯是否完全知悉事情始末呢?此時,她的腦裡閃過姑媽交代的話:
「千萬別讓李伯伯知道妳的計劃,他絕對不贊成的。」
看樣子,姑媽的顧慮畢竟沒有錯:李麟還與鍾臨軒保持著聯繫呢,恐怕關係匪淺。這一層姑媽為什麼不知道?因此,安雅心裡有了譜。在一切事情未明朗之前,她決定把李家劃為鍾臨軒一路的人,凡事提防些。是以,當李中恆開車過來時,所見到的余安雅仍然美麗動人,臉上的微笑卻已有些微妙變化了變得有些距離與生疏,只是粗線條的中恆沒有發覺。
「上車吧!我開車的技術尚屬一流,若是我老姊開的,妳就得當心了。」
安雅只是一徑兒微笑,心中卻估量著鍾家目前的情勢,她試探地問:
「鍾臨軒今天會出席吧?」
「當然!」中恆猛力踩下油門,加足馬力,大聲說:「他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怎麼會不出席?而且他們在來來飯店席設百桌呢!妳想不想去?」
「方便嗎?」安雅有點兒緊張,沒想到回來的第一天就要見到這一個與她關係重大的人。
「有什麼不方便?妳算來也是他的老朋友了。何況,人那麼多,多一個妳也沒有人在意。」中恆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直打鼓:這可能不一定吧?他側眼看她一下,發覺她長得真好看。一頭烏亮垂直的中長髮,皮膚白哲,五官分明;輪廓並不深,但是烏眉秀眼,攏聚著一江煙水。秀雅挺立的鼻子很藝術地將瓜子臉一分為左右,而弧線極美的嘴唇又將臉部合一,作了最佳的呈現其實單單說長相並不能涵括她的美,中恆覺得余安雅的眼神之中蘊藏一種遙遠神秘的氣質,微具挑戰又有些危險的感覺。
車子一路平穩地滑向前,這一路的樹木草地整理得極為清雅。安雅不知不覺被吸引了。
那些錯落的瓦屋,那切割細緻的稻田,那偶然掠過的白鷺鷥,這種種喚起了潛藏在她內心裡的鄉情。忽地,她眼眶濕潤了,不能自己地掉下淚。在這塊土地上,她擁有過幸福,有過夢想,有過父母;然而,也在這塊土地上,她失去了一切。如今,她再回來,能找回失去的嗎?追尋回失落的嗎?
中恆識趣的收起了所有的戲謔與頑皮,專心一意地開車。他被她的淚水感動了,雖然他不知道她究竟為那樁而掉淚。他認為女孩掉眼淚就是一件很美的事,有著「不可理喻」的美感!
當車子進入台北市,雖是清晨時分,也漸漸雜亂起來。這會兒安雅方才體會了一些飛機上的王先生所描述的那種情況。摩托車四處鑽營,一副不怕死的模樣;車子多得不得了,路旁滿是停著的車;街道上招牌雜亂無章,建築物也十分紊亂,無甚美感;樹木少得可憐,一路行來,儘是水泥鋼筋……台北變了,和安雅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同!
「怎樣?嚇壞了吧?這時候還好,再過一個小時,這裡動彈不得。」
安雅好奇地四處張望。賣早點的店口坐滿了人,路旁似乎也有賣早點的車子,行人路過,順便買個早點,倒也方便;公車站牌附近佇立著候車的乘客,一副副木然的表情。
「台北的人似乎不愛笑了?!」安雅約略記得母親常帶她逛市場,沿路上總是不斷有人含笑打招呼;「余太太,早啊!」「余太太,帶小夢買菜啊?」在她印象中,大家似乎都常帶著笑容。如今卻不笑了,和在美國見到的臉孔沒有多大差別,只有顏色不同而已。
「哪笑得出來?」中恆回答:「房價飛漲,交通大亂,治安不好,人人都擔心受怕,哪裡笑得出來?聽過中共黑星手槍嗎?哪天倒霉走在路上可能被「砰!砰!」打穿腦袋呢!」
「有這麼恐怖?你不要嚇我。」
「我正在教給妳危機意識,古人不是說居安思危嗎?其實也不是古人說的,國民黨不也這麼說?--今日台澎金馬雖然安居樂業,仍然要時時警惕,中共就在對岸虎視耽耽。所以啊,妳還是小心為上。」
「謝了,真該慶幸國民黨教育成功!!」安雅嘲弄地接道。
「前面就是了。我們住在民權東路尾,算是內湖地區,記住啊,不要迷路了。」
中恆把車子停在一棟公寓前面,按了三樓的門鈴,不待回音,立刻扯開嗓門大喊:
「皮蛋,下來幫忙搬東西。」不待回話,馬上回頭把行李帶出來。
「我老妹外號叫皮蛋,十足調皮搗蛋。她是最小的,還有一個老姊叫李薇,外號叫豆腐,因為她老是自作多情說人家愛吃她豆腐。」
安雅笑逐顏開,才要啟口,一個穿著紅色上衣、白色短褲的小女孩蹦跳地出現了,嗓門更大:
「大禹嶺,你嚷什麼嚷?哈囉,Howdoyoudo?」她忽然轉向余安雅,後者正以笑容面對著她。
「別Howdoyoudo了,人家國語說得比妳還溜呢!叫安雅姊姊。」中恆塞給她一個手提袋。
「算了,叫我安雅就成了。別什麼姊啊弟的,我不習慣。」
「對嘛?」皮蛋李琪附議:「什麼哥啊姊地,大禹嶺就是大禹嶺。人家安雅可是洋派,你少驢了。嗨,安雅,我是李琪,也叫皮蛋。」
「妳好!皮蛋。我喜歡妳的名字。」
「真的?」皮蛋開心極了:「大禹嶺取的。起初我很討厭,什麼皮蛋嘛,天天給人當菜吃。後來,大家都記得了,我也只好接受。我不甘心,想了三天三夜,才替大禹嶺取了這個外號。」
「結果,只有妳叫,根本沒有人知道。」中恆替她接口。
「人家高興。」
安雅聽他們兄妹拌嘴,覺得很有意思。那股親暱和手足之情流露無遺,直教她羨慕不已。
「回來了?」
迎門而立的是一對中年夫婦。男的健壯威武,依稀是安雅當年記得的印象;女的略嫌擁腫,但是眉目之間浮現若干慈愛。安雅一個激動,眼眶濕了,叫了聲:
「李伯伯、李伯母!」梗在喉間,熱熱的,一股暖流塞在胸口。
李麟乍見故人之女,也是激動異常。當年的小女孩如今竟已亭亭玉立了,依稀是當年玉涵模樣,他訥訥地說: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進來坐吧!」吳君如提醒他們:「別一徑站在門口啊!安雅一定累了,趕緊讓她休息一會兒。」
於是她踏進了李家。
客廳不大,但整潔典雅,顯出了女主人的用心。木製的坐椅有著古樸的氣質,像李家人一樣,予人舒適之感。
「爸,安雅說得一口好溜的國語,枉費我惡補了好一陣子英語!」中恆甫坐下,便大聲宣佈。
「你那口破英語也該好好惡補了,安雅聽了准笑掉大牙!」皮蛋啐他。
「誰有妳那麼大顆的門牙可以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