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梵朵
接下來的七天,在這戶六十幾坪的大宅子內,表面上維持著和樂融融的氣氛。
白天,連繽葵不是陪著老奶奶上街,就是隨著棣音去美容院,而晚上,則是她最難捱的一段時間,她必須與嚴棣心同進退,因為,她是他的「老婆」,總不能讓個看護來完全取代她的義務吧!
所以,只要他在屋裡走動時,她就必須挽著他的手臂,充當他的眼睛。當他口渴時,她就要端著杯子,小心地遞給他,還得說著「慢點喝,別嗆著」來掩飾他們之間的生硬對付。
「看,好個夫唱婦隨呵!」偏偏嚴棣音太閒,總會三不五時找機會作弄他。「哥,你最喜歡嫂子哪一點?」她當著老奶奶的面,不怕死地問著嚴棣心的忌諱。
不過,嚴棣心也真不愧是見過世面,面對這些突如其來的挑釁,他總能冷靜地應對,他說:「甜!我最喜歡繽葵的甜。」
繽葵!連繽葵差一點沒把晚飯吃下去的,全吐出來還給福嬸。
「那倒也是,我可是很少見到這麼甜的女孩子喲,你可是要好好珍惜。」老奶奶顯然很同意嚴棣心的說法。
「那當然。」雖是百般不悅,但他還是綻著溫柔的笑,輕輕地拉起了連繽葵的手,在唇邊淺啄一下,然後說著:「除非,她嫌我累贅,否則,我會一輩子守護著她,不會讓她走掉的。」
「我不會走,更不會嫌你的!」連繽葵激動地回答:「這條路很辛苦、很黑暗,可是,我一定會陪著你堅持到底,直到,你不再需要我。」她愈說愈輕柔,但言淺意深,誰都知道她是真情流露。
霎時,一屋子的人全都動容得不知該說什麼。老奶奶是心疼得淚眼矇矓,嚴棣音是恍然才懂,而嚴棣心竟一時間不知所措,只感覺到他那握著她手的手心,竟然有點熱、有點微細顫抖……
第6章()
安慰固然可以暫時療傷止痛,但畢竟維持不了多久,嚴棣心終究還是在醫生一次又一次「毫無起色」的回音中崩潰了。
這一天下午,嚴棣心從醫院回來後,就把自己鎖在客房中。
「嚴先生、嚴先生,開門哪!」男看護死命地拍著門喊著。
「少爺,不要嚇我呀!請開開門哪!」福伯的氣喘急得又快發作了。
「發生什麼事?」棣音與連繽葵剛從外頭進來,就聽見裡頭鬧哄哄的。
「小姐、少奶奶,少爺把自己關了一個下午了,我們怎麼叫他都不開門。」
連繽葵一聽,心頭突然怦怦直跳,於是顧不得嚴棣心對他的警告(要她平常少惹他為妙),連忙衝進主臥室內的另一個門,看看是否打得開。
「也鎖了!」她心知不妙。
於是,她不假思索,立刻奔出房間,往書房的方向跑。
「嫂子,你幹嘛?」嚴棣音跟了過來。
連繽葵沒時間回答她,因為,她正撩起裙子跨出陽台,扶著欄杆,逐步朝著客房的方位移動。
「小心哪!」所有的人為她捏了把冷汗,一直到她終於爬進了房,進了屋。
「棣心。」連繽葵一進去,便看見嚴棣心整個人躺在床上,胸前抱了只黑褐色的木盒子,地毯上則是一瓶全空了的白蘭地。
連繽葵打開了門,讓他們全進來看情形。
「我哥要不要緊?」
「沒事的,他喝醉了,現在睡得正熟呢!」連繽葵凝視著他的臉龐,情緒有些激動。
「我們出去吧!」嚴棣音將福伯與看護全趕了出去,讓連繽葵與她老哥安靜地相處。
連繽葵走到他的床前,蹲下身子低下頭,靜靜地看著他沉睡的面容。
「你的苦我都懂,我好遺憾不能替你受,對不起,對不起……告訴我,我究竟該如何才能減輕你的痛?你告訴我啊!」連繽葵終於在他的面前滴下淚,手緩緩地撫上了嚴棣心的臉,然後,她不自覺地將臉貼了上去,溫柔地磨蹭著,像是一種無言的安慰。
他的呼吸很沉重,濕濡在亂髮裡的汗,沿著額頭流了下來,恰好與他眼角未干的淚和成一氣地落在枕上,濕了一片,讓連繽葵心疼得不得了。
於是,她偷偷地抱著他、親著他,嗅著他的體味,感覺他刺人的胡碴,而那是她唯一愛他的表達: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偷偷愛他……
「不要!」突然他說話了,頓時把連繽葵嚇退了好幾步,「不要走,綾,你不要離開我,綾——」他的喃喃囈語瞬間打醒她的多情。
「我怎麼可以這樣?他是李綾的男人,我怎麼可以——」夾雜著痛苦與內疚,連繽葵恍惚地奔出了嚴棣心的房間。
由於嚴棣心日漸憔悴,連脾氣都暴躁得讓人受不了,因此,就在嚴棣音與連繽葵的計劃下,打算趁著替老奶奶過生日的機會,讓嚴棣心出門走走。
他們一行人來到了烏來附近的一個度假村,打算停留個三天兩夜才罷休。
「奶奶,我不能待這麼久,我公司有事。」這是嚴棣心的借口。
「你公司的事比我重要?再說,這陣子不都是棣音幫你處理嗎?你操心什麼?」老奶奶不忍心看她的愛孫這麼自我折磨,所以,她可是堅持得很。
「我眼睛看不見,來這風景區做什麼?」他皺著眉,不悅地埋怨著。
「沒關係,我會仔細地說給你聽的,就像在醫院時一樣。」連繽葵急忙說。
「誰要聽你說?你少煩我!」他脫口而出,忘了老奶奶也在身後。
「喂,你不許罵我孫媳婦喲!」老奶奶可不依了。
「奶奶,沒關係的,打是情,罵是愛呀,棣心,對不對,哦?」
嚴棣心無話可說,因為,他正在後悔自己算盤打錯,竟讓「人質」反過來設計他,還得成天聽她絮叨不休……雖然,她的絮叨有時也真的不錯,可是,她是他仇人的妹妹,怎麼說都不該讓她佔上風……
老奶奶的生日宴,請了親朋好友一大堆,而每個人只要遇上了連繽葵,都會讓她的幽默給逗得笑開了嘴,所以,一整個晚上,都只聽見大家對老奶奶稱讚著:「您好命喲!」「有個孫媳婦天天逗您開心啊!」
而在這等的熱鬧間,只有嚴棣心寂寞地獨自坐在院落的石階旁,黑暗與冷風陪著他。
「棣心、棣心,對不起!」黑暗中,突然傳來了含糊的聲音,嚴棣心聽見了,他豎起耳朵,緊繃著臉,仔細聽夾在風裡的叫喚。
那像是——李綾的聲音?
「李綾?李綾——」嚴棣心站了起來,想要追尋聲音的動靜,不料,讓階梯絆了腳,冷不防地摔到了泥土上面。
「哎呀!你怎麼了?」這時,連繽葵依著男看護的指點要來找棣心聊天,沒想到才一到門口,就發現他竟然摔下台階,她連忙地奔上前將他扶起來。
「李綾!我聽見李綾在叫我!快、快!快去找她來呀!」嚴棣心頗為激動。
「李綾?沒有啊!我什麼逗沒看見,會不會是你聽錯了?」
聽錯了?是,她不是跟連繽洋在加拿大嗎?怎麼可能會在這裡出現?一陣失望與落寞籠罩著他,嚴棣心頹喪地呆立在暗夜中……
清晨的烏來,有別緻的朦朧。連繽葵披了件外套,趁著大家還在睡夢中,打算去後山的森林步道中溜一溜。
「你醒了?!」她才一打開門,就發現嚴棣心竟坐在小木屋前的椅子上,一副心事重重。
「醒跟睡,對我都沒差別的。」嚴棣心冷冷地說。
「好吧!算你走運,我也不小氣,就讓你跟我去溜一溜。」就這樣,連繽葵把他連拖帶拉地,一路走到了後山坡。
「喂,你很煩人耶!我說過,我不想——」
「站著,不要動!」連繽葵帶他來到有著小瀑布的崖溝邊。
「是什麼?」嚴棣心問。
「是瀑布,白得像絲絹的瀑布,正萬馬奔騰地流著。」
「那又如何?」嚴棣心扯著嘴角,不以為然地說著。
「你聽啊,聽它在說些什麼?」連繽葵閉起眼,聆聽著流水潺潺的聲音。
「它能說些什麼?就算煩躁,它還是只能這樣一成不變的流著,無法解脫。」
「奇怪了?它不是這麼說呀!它說,它歷經了多少的曲折,才能從源頭流到這兒,縱然它只是個不起眼的小瀑布,可是,它還是用一種屬於瀑布該有的尊嚴流著,到一個真正能收容它的出口。」連繽葵語帶玄機地說著,而她的愛,可也有出口?
「你很能形容。」不知怎地,嚴棣心對於她的這番話似乎有點感受。那像是一種曖昧不明的鼓勵與安慰,要他學那瀑布,不屈不撓地撐到最後一分鐘。
「當然,我爸是國文老師,我的底子自然不錯。」連繽葵有點得意過頭。
「你不是說,你爸是中醫嗎?怎麼——」嚴棣心想起了她在醫院哄他吃飯時,所說的一大堆中醫理論……搞了半天,她是胡謅的。
或許是大自然有撫慰人心的力量,在享受完森林浴過後的這一整天中,嚴棣心的心情顯得格外平靜,不但胃口大開,跟大家有說有笑;還出乎意料地提出要去度假村附設的康樂室唱KT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