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於晴
「我真有這麼冷嗎?」
她點頭。「很冷,你的體溫一直好低。」跟掉崖前簡直天差地遠。
「你嫌棄了?」他吸吸鼻子,逗笑她。
她柔聲說道:「不嫌棄。我溫暖你。」
他聞言笑了,不由自主地吻著她。明知自己現在渾身是冷的,仍然克制不了自己的慾望。
或者,貪戀她身上的溫暖也是原因吧,讓他自己有活著的感覺,在他賠盡自己所有的一切,讓她活過來之後,有時反而覺得自己當時已經死亡。
赤腳下的釣桿在抽動,他不理,直到釣桿揮得厲害,讓他不得不穩住自己,抱緊她。
「有魚上鉤了?」
「是啊,不識相的魚兒上鉤,哼,上市場等著送入人腹吧。」他惱道,接過釣桿,用力拉起。
魚不小,她歡呼一聲,爬離石頭,先到岸邊等他。
等到他將大魚丟進簍子裡,與其它今天釣上的魚作伴後,他收拾起鉤桿,拎起簍子跟著上岸。
他瞧見沿住溪河高處走來一個中年漢子。他不甚在意,拉好她方才鬆脫的衣領,牽起她的小手,笑道。
「天氣好,魚釣著也不少,賣魚是太多了,咱們來烤魚吃,好不好?」
「好啊。」她點頭,對他隨興的作法,已經習以為常。她的指腹輕輕搓著他冰涼的掌心,想讓他暖點,心裡開始盤算有機會要預先做冬衣了。
去年的冬衣還不夠,他的體溫比她還低,一遇冬天,那就像是冰柱遇風雪,好幾個晚上被他凍醒了,好害怕他活活被凍死,她知道他也發現了,所以後來的日子只要她睡著,他獨自抱著棉被打地鋪去睡。
她微微惱哼一聲。當然,他醒來時會發現有人跟著他一塊睡地上。
「哎呀,是誰惹惱你了?」他笑道,撿來枯枝生火。
「是回憶讓我不高興。」
「回憶?」
他怔了下,揣測她是指多久以前的?三年前?還是更久以前,他沒有再追問,怕她想念她的家人。拿出隨身帶著的匕首,削去魚鱗串過樹枝。
烤魚時,她親熱地窩進他的懷裡,他也只覺好笑,知她不是熱情如火,而是想以身子溫暖他的。
「哎,會讓我想人非非的。」
他在她耳邊鬼叫,克制著毛手毛腳的衝動,因為從溪河遠處就可以看見這時裡,那名中年漢子已近在眼前,走過他們時,他也不理會,專注地烤魚。
當中年漢子走回來時,他的眉頭攏起,冷冷抬眼相望。
「呃……請問這兄弟……下一個村落……還要走多久?」
「過午後吧。」他等了下,見中年人嚥了嚥口水,瞪著那條半熟的魚。「你還在趕路。」他提醒。
「是……是啊,我也有一天沒有吃飯了,不知道……方便一起用嗎?」
拈心抬起眼,沒有等他拒絕,就點頭。中年漢子彷彿也知主人的不悅,連忙坐在烤架前。
他一身風塵僕僕,衣服還有幾個補釘,看起來是滿落魄的。他熱切地盯著魚的眼神,讓拈心心生憐憫,伸手拿來籃子,掀開布,說道:
「我的早飯沒吃完,你要用嗎?」
「拈心!」
「要!要!」中年男子當作沒見到男主人的厲目,逕自接過半個饅頭,囫圇吞棗起來。
「我吃不完啦。」她小聲說道。
「你現在的食量應該很大。」
「咦?嫂夫人有喜了嗎?」看不出來她身子嬌瘦,還不像有喜。
她連忙臉紅地搖搖頭。
她身後的男人暗地翻了白眼。
中年漢子注意到男人的面相,驚歎:「爺兒的面相明明是人中之龍……」
「你會看面相?」
他羞赧地笑道:「在下只是個混口飯的算命仙。」
「怕是連口飯也混不著吧。」他才說完,就覺得掌心輕輕被擰了下。
「是……是啊!是我學藝不精,不過爺兒,您……」他細細看著男人不高興的臉色,說道:「你……明明是人中之龍,怎會委身在鄉野之間?」
「拍馬屁也要看人。」他淡淡地說。
魚烤熟了,先割下一塊肥美的魚肉,才任由眼前的算命仙狼吞虎嚥。
「拈心。」他低聲喊道,將割成小塊的魚肉塞進她的嘴裡。
中年漢子邊吃邊偷窺。他不是有心偷窺,只是長年來習慣先看人面相。
眼前的青年貌俊朗,不似做粗活的人,再細看發現他雖屬人中之龍,但命中有劫數,劫數……他輕輕呀了聲,奇怪足以致死的劫數怎會讓他現在還活著?
劫數不止一個,但現在印堂沒有發黑啊,是安然過了嗎?難道有貴人相助?他的眼角瞧到拈心,拈心的面貌清秀,談不上大富大貴,但……總是奇怪。
「學藝不精,學藝不精。」他喃喃道。
「吃完了就滾,別在旁嫌棄。」
「不不,不是嫌棄……只是……只是……」中年漢子直視他炯炯目光,好半晌才說:「不明白為何人中之龍的命相卻成了一個平凡人。」
「平凡人?」他聞言,露出難得的笑意。「你這點說得倒是沒錯,我與我妻都是平凡人,一生談不到什麼驚濤駭浪,平凡就好,是不,拈心?」
「嗯。」
誰願做個平凡人?中年漢子心裡雖感莫名,但吃完之後,仍然在男主人的催促下離去了。
「你對陌生人真不好。」
「我算很好了。」收拾起殘骸,一手牽住她,一手拎住裝魚的簍子往村落走去。過了一會兒,他遲疑道,「拈心?」
「嗯!」
「你……怕生孩子嗎?我們的。」
她搖搖頭。「不怕。」
他暗暗鬆了口氣。
聽她又道:「可是會遺傳,我不要。」
「遺傳什麼?」他聞言惱了,知道她想起不知是哪個下人曾提過白癡遺傳的事。「你不是白癡兒,要我說多少遍,就算你是,我也選擇你了,那表示我一點兒也不在乎!或者,你是怕遺傳了我?遺傳我這個人不像人、屍不像屍……」
「胡說!」她抽開自己的手,生氣道。
「是胡說嗎?我的體溫異於常人,不是嗎?如果不是我會說話、會走路、會思想,我根本就是一具屍體了,你嫁給一個屍人,當然不願生……」
她拳頭緊握,用力揮了揮,他連忙避開,她的拳差點正中他的眼睛。他知道她不是要打他而是辭窮得不知該如何啟口。
「你不是!」花了很久,才終於說出口。
他差點要笑出來,又怕傷了她的心。
「你說不是就不是嗎?」
「對!我說不是就不是。」她點頭。
他聞言,沒轍地笑了。
「你不在乎,我就不在乎。」
眉間的硃砂痣沒了,像在那一夜裡從衝上岸後就用盡了。甚至,這一次不用神眼預知,他也知道將來就算她再有難,他也只是一個凡夫俗子,難以救她回魂。
他是平凡人了,她亦然。她的左眼從醒後,就再也看不見了,永遠的封住。
而他,沒有了硃砂痣、沒有了能力,火焚之苦依舊纏身,屬於人類的體溫也消失了,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的魂魄死賴在一具屍體上不肯離開,所以才會有冰冷的身體,因為知道自己一旦離去,他的毒咒將會使自己永墮地獄之間,再無與她相見的一日。
不後悔,他不後悔,真的不會,起碼他救活了她,起碼她還活著,這就夠了。
現在他只要能跟她平凡地生活,不管自己是獨孤玄或者胤玄,他只想跟她作一對平凡的夫妻,彼此守護。
「你只是冷,我溫暖你,別亂說。」她不高興地說道。
「哎,我知道你會溫暖我,不然躺在我身邊的人會是誰呢?」他咧嘴笑了,將她拉進懷裡,繼續往村落走。
他的赤腳踩在草地上,自言自語地說:
「倘若生了孩子,也許我就會認為我也是個人,是個能夠延續生命的平凡人。」
她抬起臉看他。「真的嗎?」如果真能讓他安心的話,那麼她……她也不介意。
這幾年,他確實比以往在京師時開朗許多,也少露出像屍體般的表情,但他十分介意他身體上的一些變化,諸如火焚之感或者可怕的低溫等等,她一點兒也不在意,他卻耿耿於懷。
她的語氣已有幾分軟化,他故意轉移話題,道:
「拈心,我昨兒個晚上聽見咱們的鄰居說今兒個有傳教士來,你想不想去瞧瞧?」這裡對洋人不似京師,老是大驚小怪的。
初時,他覺得這裡村民無知得可以,後來也不以為意了。無知有無知的幸福,這裡雖然只是小村落,但不必費盡心思與宮廷中人勾心鬥角;不必時時害怕博爾濟或者其他轉世的人找著她。
這裡……讓他寧靜,讓他曾有過的孤獨與怨恨脫離他的體內。
她搖搖頭。「不想去看。他們說的話,聽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