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於晴
他閉目歎息。「是誰說你不懂世事的?」沉默半晌,忽脫口而出:「我是半個漢人。」
「拈心也是。」
是啊,他曾立誓不娶滿人之女,也確實娶到一名漢女,卻忽略了漢女何其多。「我的體內流著雜亂的血,父是滿人,母是漢人,但我的心是屬於漢人的。」他不感疼痛,輕聲說道:「如同我身為都統,私底下卻打著反清復明的主意。拈心,你懂什麼叫反清復明嗎?」
拈心停頓一下,點頭。「我懂。」
「你卻不驚訝。」
「姐姐知情嗎?」
「不,整個都統府裡除了我,現在只有你知情了。」如果她說溜嘴或有心告訴多羅,那麼此命休矣。
她皺眉。「你該讓姐姐知道的。」
博爾濟怎能說——他不瞭解拈喜,如何信任她?
「我明白你跟姐姐之間出了問題,可是姐姐她是個好人……」
「你知道?」他精目倏張,灼灼望著她,「誰告訴你的?」那麼,她知道他的心意了嗎?
「我不小心聽到下頭的人說的。」拈心小聲說道:「如果姐夫真是怕生出的孩子會像我一樣……」
「如果我說,我另有所愛呢?」他打斷她的揣測。
她吃了一驚,差點落了針線,黑色的圓眸傻傻地望著他。
「姐夫,你真的……」
「是,我是真的另有所愛了。」他激烈地說道。
「那你為什麼要娶姐姐……」她的眉頭幾呈八字眉,不解他的做法。
「因為我在婚後才遇見她!我多懊惱,懊惱命運的捉弄!如果一生不遇她,便也罷了,為什麼要往我娶妻之後才遇見她?你知道我多痛苦嗎?只能看著她投向他的懷裡,而自己只能默默地強忍著心痛!」
她的圓眼裡充滿迷惑,沒有注意到她正縫到尾端的傷口。
「拈心,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他痛苦道:「我一直以為我的人生裡只有反清復明。成家是為傳承,每個男子遲早都該有的,我卻沒有料到原來人世間還有所謂的……愛。」而竟然還降臨在自己頭上!
她的嘴半張一會兒,才小聲說道:
「滿人、漢人,不都是人嗎?」
他怔了一會,才知道她指的是反清復明。「滿清入關,強佔我們的土地,強奪我們的婦女。朝中雖有漢官,卻只是做做樣子以安撫天下漢人。沒錯,都是人,卻有了差別。」
她抿著唇,想了下又道:「是人,本來就有差別。娘說,我跟姐姐的爺爺在大明朝末過得極苦,民不聊生,而現在我跟姐姐卻有一碗飯可以吃。戒慎不會永遠,不管對那一邊而言。
博爾濟聽她沒頭沒腦地說出這番話來,想她一向與世無爭又單純,怎會瞭解人世間種種的不平,必是多羅擾亂她的看法。正要脫口,她又忽然轉個話題,認真說道:「對姐姐很不公平。」
兩年多的相處讓他跟上她的思緒。她的話題又轉回原處了。
「對我,又何嘗公平了?」他微惱。
「我心目中的姐夫是頂天立地的好人,當你娶了姐姐,就該明白不管將來遇見什麼人,你對姐姐都有身為一個丈夫的責任。」她歎了口氣,回過神剪掉線頭,替他包紮起胸口的傷來。
他沒有吭聲,等到她收拾得差不多後,才柔聲問道:
「我在你心目中是個頂天立地的好人,那麼多羅呢?」
一晚上盡聽他提起胤玄,她粗線條的不覺有異,認真答道:
「拈心沒有仔細想過,只知道他有時讓我覺得連心都痛了。」
聽到這個答案,他一徑地苦笑。
「姐夫,你好好睡一覺吧。我真怕你會發起高燒來,你還有姐姐要照顧呢。」
他聞言一凜。是啊,他是必須好好休養,今晚行刺八貝勒不成,明天京師必會鬧得滿城風雨。他若莫名其妙地死了,難保不會有人生疑。
「拈心,你小心點,別讓人發現我在這裡。」
「好。」
這三生,得不到她的愛,起碼得到她對姐夫的尊敬以及信任,他該知足了。
他鬆了心神,任由自己緩緩沉進夢鄉裡,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他忽然問道:
「如果有下一輩子,拈心……你做我妻,好不好?」
「不好。」她斬釘截鐵地說。
「即使沒有你姐姐跟著轉世?」
拈心張口欲言,腦海浮現胤玄的臉,搖頭。
「我不喜歡預設下輩子。」再說,她心裡總記掛住那個有點讓人心疼的青年,如果他下一世還像現在一樣,那麼誰來照顧他呢?
想要解釋給姐夫聽,卻瞧見他已睡著。他像是十分的痛苦,也許是疼痛讓他難受吧?
她沉吟了會,躲到屏風後換下沾血的衣服,隨即抱著血衣往廚房去,先燒了衣服,再轉到姐姐那裡告知一下。
她希望姐姐親自來照顧姐夫,不管姐夫心中所愛的人是誰,當他迎善良的姐姐過門後,就已經失去了愛其他人的資格。
繡芙蓉2003年0月5日更新製作
貝勒府。
「血衣?」胤玄面不改色地笑說:「一個小廚房的血有可能是牲畜的血,八阿哥,您必定是誤會了——」
「誤會?本王隨從親自跟著那黑衣人進人都統府中,雖然在府裡跟丟了人,但後來在廚房瞧見一名少女燒衣,那衣服沾滿了血,胤玄,你平日聰明,怎麼在這點上倒糊塗了?」八貝勒胤稷按捺著脾氣說道。
再扮糊塗下去,這個生性多疑的八皇子怕連他也要懷疑上了,胤玄故作沉吟地點頭。
「八阿哥說得倒是。只是……會不會有可能是刺客暫藏匿在都統府裡,而非都統府中之人?畢竟博爾濟自封官以來,為京師百姓、為宮中做了不少事。」
「他畢竟有一半漢人的血統。」胤稷陰沉道。
胤玄沒有試圖再反駁他對漢人的極端歧視。「萬歲爺不在京師,八阿哥打算怎麼處理?」
「哼,一點小事何必向皇阿瑪提?本王自己處理就是。敢要刺殺本王,無疑是不想要自己的項上人頭。」見胤玄不以為然,八貝勒勉強說道:「否則,你有什麼看法?」
二阿哥已被廢太子之位,他早處心積慮拉攏身邊親王,而多羅郡王是皇阿瑪除皇子外,跟前的紅人,將來輔助新王是必然,若能拉攏他,勝算可說是大幅增加。
胤玄狀似思考,實則暗惱博爾濟惹來的麻煩。
「這,沒有證據,總是……」
「要證據還不簡單?將那燒血衣的少女擒來,怕她會不說嗎?若敢不說,就酷刑伺候,一天不說,一天割下她一塊肉……胤玄,你怎麼了?覺得不妥嗎?」
胤玄勉強擠出笑,道:「不過是賤命一條,哪來的不妥?」
想都不必想博爾濟重傷逃回都統府會逃向哪裡,是少女,而非少婦。他半瞇起眼,雖惱垂三更半夜博爾濟擅闖拈心的閨房,但也無多餘心思顧及這些,只得道:
「只是,既然八阿哥不願讓皇上得知刺客之事,那麼事情就得暗地來。您的權勢何其大,要殺一個人不是難事,只是要好好思索番,畢竟人多嘴雜,要是有人傳回宮中,讓皇上知曉此事,那現在二阿哥被廢之事……於您,可就點意義也沒有了。」
沒有明說,但暗示他宮中皇子眾多,眼見二阿哥被廢,說不想當上皇太子的都是騙人,只要在眼下行差踏錯一步,難保不會被其他阿哥的眼線發現,傳到皇阿瑪耳裡。
皇阿瑪雖寵兒,卻是十分公正之人,該賞就賞,該罰的也不會放過。
八貝勒胤稷注視著胤玄,心裡已有底了。
「那麼,胤玄,你說該如何是好?」他有心將多羅郡王扯進這一場渾水之中,要他藉此忠於自己。不得不承認,在登上皇位之前,他要的不只是胤玄的勢力,還有他的頭腦。
如果他不肯……
「要我說,咱們可以試。」
八貝勒大喜,知他此話表示忠於自己了。
「試?」
「雖然寧錯殺一百,但也不能放過真正的刺客。咱們先出其不意地往都統府去,博爾濟若真是刺客,必定重傷無法見客;倘若真不是,咱們多帶點人手,暗地搜查,總會搜出那藏匿在都統府裡的刺客。」他巧妙地將拈心摒除在外。
八貝勒沉吟了下,道:「這倒不失為一個法子,至少在這當口,可不會傳出本王草菅人命的傳聞,讓皇阿瑪震怒……」
胤玄的唇微微抿著。救了拈心的命,現在要賭的是,他要如何讓八貝勒與拈心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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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統府。
「爺……老爺,有客來啦……」家僕匆匆奔到書齋門外喊道,沒有進門。
昨夜拈喜與拈心已將他搬到書齋,存心給人一切照常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