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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文 / 於晴

    「你的表情在告訴我,你真的在擔心我。」他輕輕扯動嘴角以示笑,隨即靠向石頭,合上眼休息。「不礙事的,你快換上衣服吧。」

    他的呼吸不似先前的沉重,胸口卻仍然有些發熱。有一回,他被火燒得受不了,直奔進府用的人工湖泊,哪知道身體所浸的水化火,燒得更透。

    額頭輕輕地被貼上,冰冰涼涼的,幾乎要滿足地歎口氣。

    他又張眼,瞧見她的眉鼻近在咫尺,她的額靠在他額上。

    「我現在很涼。」她輕聲說道,仍在擔心他。「你常這樣嗎?」

    「偶爾,在我轉過身的時候。」他自嘲道。

    「那麼,你該給好一點的大夫看。」

    他望著她鬱悶的圓眸,只要他的下顎微微揚起,就能佛過她的唇。

    他不得不承認,想要得到曾是天女之身的她,要付出的代價是難以形容的;畢竟在前世,他也是毀掉天女元神的罪首之一。

    「我這是心病,說過不礙事的。以後倘若有什麼人想要自焚,就叫他儘管來找我吧,看了我,就知道自焚有多可怕。」

    「胡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什麼自焚!」她微斥道。

    他的回憶恍恍惚惚地。「我身上的每一寸都出自於他們,可除此之外,我就再也沒有感受到其他爹娘該對子女的;我這樣做,是苦了點,卻從不後悔,就算再來一次……」他微微瞇眼,身上灼熱交錯著那年代自焚的痛,焦距漸凝在她臉上。他咧嘴笑了。「我還是不後悔,因為你是個凡人了。」

    「我不懂。」

    「不懂最好。」

    見他又合起眼來,拈心遲疑了下,將胸前的玉珮拿下來,改掛在他的胸前。

    「你這是什麼?」他被驚動,又醒來。

    「是姐夫送我的。」她笑道:「是見面禮。可以保長命百歲的。」

    聽是博爾濟送的,胤玄差點要拿下,但眼角瞧她擔憂無比,於是忍下衝動,決定稍後再丟也不遲。王佩呈不規則的狀形,鮮翠之中有一絲血紅,不像是普通玉鋪買得到的。

    「他親自送你的?」

    「嗯,姐夫說既然我跟著金大夫學診屍,玉珮剛好能護我元神,不讓小鬼竊了去。」

    他笑了一聲。「博爾濟看起來不像是迷信之人。」

    「姐夫確實不是啊。」

    可是博爾濟卻因擔心她,而信了。胤玄沒有說出口,也不打算說。在愛情的世界裡,仁慈只會害了自己。

    「拈心,其實要保長命百歲……有一個方法比玉珮護身更實際。」

    她訝異。「你快說。」

    「這個秘密我只讓你知道,你過來點……再過來點……」她再近時,他直接仰起下巴,舔著她的唇。

    她嚇了一跳,連忙退開,他虛弱的臉讓她不敢妄動,微惱道: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欺我。」

    「不是欺你,確實你比玉珮有用太多了。」他合上眼,哺哺道。

    火燒之感漸漸褪去,他有些困盹,緊緊握住她的手,不願放開。

    她的掌心柔軟清涼,氣流湧進四肢百骸。

    起初,眉間微微的發熱,他沒有注意,只當是火焚尚未褪光,後來當劇痛襲進他的硃砂痣時,他猛然一張開眼。

    「胤玄?」

    她的聲音像在千里遠之外,他的眼前變了,變成未來。

    誰的未來?

    血濺紅他的眼前,那表示有人要死了。他心裡不甚在意,就算是死吧,人生誰無死……黃色的裙尾……博爾濟……八貝勒,這兩人會碰頭,他不會意外。黃色的裙尾似乎是個女人……會是誰?拈心她姐姐?不,他可不打算認識她姐姐,不管她姐姐前世是誰,都不必再知道了……

    「胤玄?」

    不對,是拈心!

    血從拈心背後飛噴,濺滿了他的長袍。

    「胤玄!」她高亢的聲音拉回他的預知。

    他盯著她。

    「我扶你進屋。」她認真說道:「可是我要先穿衣服,你放開我的手。」

    他全然沒有聽見,腦海不停地重演方纔的景象。

    如同在前世,他唯—一次預知了芸娘的未來,卻只能眼睜睜目睹她的死亡。

    而這一回,他仍舊目睹了她未來的死亡。

    拈心拉不開他的手,沒辦法,只得緊緊繫住披風,想要扶起他。

    他卻死命地將她抱著,不顧她的披風一直往下滑。

    「就算再一次逆天而行,我也絕不讓你再次在我眼前香消玉殞!」他咬牙起誓。

    第八章

    數日後。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她。

    拈心揉眼下床,咕噥道:「誰啊……」

    本想披上外衣的,但來人的敲法太過急切,她細白的腳丫子落地,忙著繞過屏風去開門。

    「這麼晚了,是誰……」門開,龐大的身軀迎面倒下,驚嚇震醒她的睡意,直覺伸出手要攬住,但他的重量讓她支持不了,節節後退。

    「姐……姐夫,別壓我,我快跌倒了!」

    博爾濟費力撐開他的眼皮,勉強用最後一點力量站穩,靠著她一半的扶持,狼狽地倒向她床上。

    「你……以後沒有問清楚,不准開門……知道嗎?」他氣若游絲地說。

    「不開門,姐夫你要怎麼進來?」她疑惑道。見到他黑衫上濕答答的,她剛才扶住他時的手……沾滿血,是他的。

    「別怕,你經歷過的,不是嗎?」博爾濟注意到她的臉色與白色的單衣一樣地蒼白,不由得心生憐惜。

    想要摟著她安慰,卻也心知就算他今天無病無痛無傷,也斷然不敢碰她一下。

    「那……那不一樣啊。」

    「哎!」他惋惜地歎道:「當年果然是你救了我。你先去穿上衣服吧,若是讓別人瞧見了,有損你名節。」

    她遲疑了下,點頭。抱起疊放好的衣服移往屏風後頭。

    他緩緩合上眼,沒有偷窺的打算。事實上,他也無力偷窺了,耳邊傳來布料細碎的摩擦聲,當他費盡力氣張開眼的時候,發現她已將長髮紮起,利落地割開他胸前染血的黑衫。

    「我沒有止痛的藥,也沒有烈酒。」她皺起眉,見到那一刀讓他胸前的血肉翻起,她懷疑再割深一點就能瞧見他的心臟跳出來,看來他的傷勢比起當年更嚴重。

    「沒關係,我的如意算盤中沒有安然無恙活下來這一項。」

    「姐夫會活下來的!」她強調道。

    「你在關心我嗎,拈心?」雖然胸口劇烈的疼痛已轉麻木,但他的視線仍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凝視她的半側面。

    她搬來小凳子,將油燈移到上頭,以便照亮他的傷口,卻不知微弱的光打在她身上,在她身上形成淡黃的光暈。

    那讓她像極……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是啊,打從一開始瞧見她,心裡就有莫名的感受。不敢冒犯她,除了身份上的關係,尚有其它微妙的因素。

    寧保她的天真單純,也不願強拉她進紅塵裡,就讓他在一旁默默地守住她,看住她到老死,便能……勉強地心滿意足了。

    直到多羅的出現。

    「拈心當然關心姐夫。」

    「那麼,多羅呢?」他憶起他因公事繁忙,隔了兩天才回都統府。一回去就聽下人竊竊私語,說她一夜未歸,還是隔日多羅送她回府的。

    她皺起眉,沒有注意他的問話。「要是姐姐在,就多了一個幫手了。」

    「別驚擾她。」

    她點頭。「拈心明白。姐姐大病初癒,受不得驚嚇的。」言下之意是以為他怕駭到俞拈喜而來到她這裡求救。「我……對,還缺熱水,姐夫,你忍住點,我馬上去燒水。」

    不等他說話,匆忙地跑出房去。

    博爾濟微合目,唇畔溢出苦笑。他連拈喜病了都不知情,傷重之餘會來拈心這裡……是出於直覺,甚至忘了她還懂得幾分醫術,他只是想……至少能見她最後一面。

    也許是因傷重,也許是因這是拈心的閨房,一時讓他安下心來,傷口已麻痺,沒有知覺,他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張開眼時,見到拈心正纏著線頭。

    「姐夫,你醒啦?那可不好,我要縫傷口了呢。」她忙得滿頭大汗。

    「我不怕疼。」他沙嘎道。

    「胤玄說他也不怕疼,可上回他擦過木頭屑,痛得哇哇大叫。」像個孩子一樣的讓人小心照顧,要她親自照料,他才忍下來。

    當她沒有警告,第一針縫在他的皮肉上時,博爾濟發出低低的嗤鼻聲,她以為他在痛,連忙安慰道:

    「我輕點,不痛不痛的。」

    「我忍得住。」他咬牙道。麻痺的感覺開始褪去,沒有麻藥,他確實開始感到自己像破布一樣,每一針每一線縫在肉上頭的痛感。

    汗從額間冒出,心裡極端不齒多羅諺騙她的心態。

    「為什麼你不去叫大夫?也不問我堂堂的都統為何三更半夜受了重傷?」

    拈心知他要藉著說話來減輕痛楚,只得分出一半的注意力,說道:「姐夫若要找大夫,就不會靜悄悄地來我這裡了,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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