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於晴
他原以為他逆天而行,成功地與她出生在同一個朝代裡,他該感到高興,但為什麼一連串不該出現的人接二連三地相繼現形?
「你還好嗎?」她細聲問道,關心地望著他。
他聞言驚喜,緊緊抓著她的雙肩。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開口,是對他。
「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是興奮之情讓硃砂痣熱了起來吧?
她皺起眉:「可是你的臉色好白。」
「是滿白的,像是唱戲的戲子塗了一堆粉末。爺兒,我必須說,一個男人有你這樣的臉色,大概也離那個那個不遠啦。」楊承文多嘴地說道。
胤玄狠狠瞪他一眼,正要帶拈心離開教會,忽見她的手指向他的臉探來,她的主動讓他先是驚喜,而後當她冰涼的手指觸到他微熱的硃砂痣時——熱、被火焚的感覺從眉間開始擴散,迅速地蔓延到全身,像是被人詛咒一般,全身經歷了真實的火焚,眼前交錯七彩繽紛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她的臉、神的臉、十字架、自己的臉……不停地快速閃過。豆大的汗滑落,滑落之處像火刀一樣刮著他的肉骨,他的皮囊在吶喊住痛苦,想要掙脫這種束縛。
這種苦,一個人一生之中不見得會經歷過一回,然而他的身體卻得到死也不見得能不再受這種無盡的苦。
現在,他終於明白夢中那個女人,她的每一口氣、每一天的生命延續下來時,究竟得付出多少代價了!
「啊!」她尖叫起來。
他想要告訴她,一切都沒事,但來不及說出任何話,他的神智巳然飄離,最後他看見的是——神?
或者,是天女……還是自己?
第四章
從來沒有想過這種苦頭吃得值不值得,只知道再錯過她,他後悔的不只有一輩子,那將會是無止境的心靈折磨;他寧受日日夜夜的焚燒之苦,也不願再鬆開他的手。
「哎,年紀輕輕的,怎麼得了這種怪病呢?當時我還真要以為他會氣絕身亡呢。」
「他死過了,不會再死一次。」她執拗地說道。
「小姐,我跟你是一見如故啦,但請你不要說太深奧的話,我會接不下去的。哎,雖然當今滿人皇帝容許傳教士在這裡傳道,但還是會有人瞧這些傳教士不順眼,萬一有人死在這裡……尤其我瞧他衣著華貴、氣質不凡,一定是哪個滿人子弟,要是他死在教會裡,別說我這個待在現場的人遭殃,搞不好連你也會被牽連。」
「不會的。」
胤玄的雙眸是合住,神智還在飄忽之間,尚未完全歸位,但也能想像她皺起眉頭的樣子。
「他在微笑了,八成是作了好夢。好好,沒事就好,我先去前頭把教會暫時鎖起來,你別亂跑,就看住他。對了,這是我的屋子,要走的時候呢,為了表示感謝我,你們可以不經意地留下一些碎銀什麼的,最好是書,我非常喜歡讀寫,所以歡迎送書。」
他的口氣像在哄一個單純的孩子,顯然也發現拈心的思考模式有些不對勁。
是啊,她是不對勁,與夢中的女子相差太遠,甚至毫無相似的地方。
夢中的女子悲天憫人又溫柔婉約。他從小夢著、想著的都是她,原以為那是自己虛構出來的人物,當他斷氣的那一刻起,他終於明白那不是夢,是曾有過的真實。
會作夢,是他靈魂深處所發出不甘心的訊息,他從未注意過,只當是個夢,而復生後,他開始尋找——卻找到一個與屍體為伍的少女。
不同的本質啊!就算是同一個人轉世投胎,但相處愈久,愈發現她兩人毫無相似之處。
他愛夢中女入骨,那麼對拈心呢?
真正相處不到兩天,之所以會鍾情於她,愛的是拈心本人,還是他想從她身上找到某人的影子?
真的值得嗎?值得他胤玄的生命裡必須承擔這麼多的回憶、承擔他與獨孤玄的思想?
有時候他站在大清的國土上,卻將自己的身份混淆了,將阿瑪、額娘看成陌生人,眼裡的皇城多陌生,就連自己一身滿人的貴服也不明白為何穿在身上。
他錯亂、不停地尋找平衡點,告訴自己,只要找到她,那麼他所受的苦頭將足以彌補。
然後,他找到了,找到一個相差千里的少女。
「又在作惡夢嗎?」她的自言自語讓他緩緩張開雙眸。
映入眼簾的是秀氣的小臉。她睜著單純的眼,擔憂地望著他。
「你還好嗎?我替你把過脈,沒有什麼大礙的。」隨即怯怯地笑道:「不過我診屍比醫人的技術好,也許我可以扶你回去找師傅瞧瞧。」
她的臉、她的眼、她的鼻,雖然嬌小、雖然清麗,卻不是他復生後,憑著腦中記憶畫出來的女子。
在尋找到她的狂喜褪掉之後,他不停地撫心自問:真的找到她了嗎?
他一直以為臉變了、身變了,只要靈魂的本質不變,那麼轉世投胎續情緣是他所深切渴望的,但是她連靈魂都變了,不再是他愛之若狂的女人……
「原來孟婆湯的用處在這裡。讓人遺忘前世種種執著,重新開始。」他坐起身來,垂眼嘶啞地問道:「你關心我嗎?」
「嗯。」
「真的嗎?」他低柔地問:「那麼在你心目中,我重要嗎?」
她遲疑了下,不用他抬頭,也知道她又皺起細緻的雙眉。他的拳頭緊握,咬緊牙關,從嘴縫裡洩出聲音,說道:「我不介意你是否還記得我,是否記得過往總總……」他從地府裡爬出來後,所受的苦楚算什麼?「你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我要的芸娘不是你!如果你恢復了記憶,如果你恢復了記憶……」他緊緊抓住她的雙臂,讓她嚇了一跳。無意識的脫口讓他想到了這一層,雙目一亮。「如果讓你開啟神眼……」
讓她憶起過往總總,就會回到芸娘的本質;讓她憶起過往總總,就會想起他們彼此永遠禁忌的身份!
他瞠目。是啊,就算轉世不同了,彼此體內流的血不一樣了,她能忍受曾是姐弟的人相愛嗎?她……從來沒有愛過他,讓她憶起只會延續過往那種無情無愛的日子……
「可惡!可惡!我不求回報,不求你記得我,我只要你,只要你能愛我!只要我們之間的身份再無阻礙,偏偏上蒼開了我一個大玩笑!給我跨越血緣的機會,卻讓我失去我所愛女人擁有的靈魂!」他怒喝道,見她一臉驚懼、不知所措。
她當然不知所措啊,只怕她從頭到尾連他叫什麼都沒個印象!他心裡怨恨更深,忽然將她拖上床,發狂地吻住她發顫的小嘴。
拳頭打在他的背上,她的雙足拚命踢著他。他一點也不感疼痛,雙手滑過她的單襖,用力拉扯,順住她赤裸的小腹往上撫去,復住她小巧的胸脯。她的心智缺了一角,連她身體的發育也差勁得讓人發笑。
可是,他笑不出來啊。
心知肚明不管心裡怎麼想要恢復她的神眼,讓她洞悉她的前世,讓她知道曾有一個癡戀她的獨孤玄,他卻永遠也不會下手。
他明白那種承受兩個人生的苦楚,怎能讓她一塊沉淪?獨孤玄只能永遠藏在他的心底,她一生一世也不會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就像當年她至死都不知道身後的影子對她的心意。
不知過了多久,背上的擊打不再,懷裡的人兒也軟軟地任他玩弄,他張開眼,見到她半昏過去。
他一愕。
「拈心?」他的腦袋一片混亂,好半晌才發現她不是不禁嚇,而是缺了氧。
他的胸口起伏甚劇,滿頭大汗,瞪著她好一會兒,才深吸口氣,合目寧神。
「唔……」
「拈心。」
她聽見他的聲音,幾乎跳起來,驚懼交加地縮起身子,往床頭擠去。
「別怕,我不會傷你……」這種話連自己也不相信。
他的唇畔泛起苦笑,伸出手向她探去。
她駭然,縮肩顫叫:「姐姐!」
手但在半空中,他咬牙又閉了閉眼,讓「隨和風趣的胤玄」的性子浮起,勉強笑道:「你姐姐必定對你很好。」
「嗯,很好很好。」她的聲音仍微微發顫,見他收回手,心裡穩當了一些。
「我讓你害怕嗎?」他慢慢轉開話題。有關她姐姐的事,也是從金大夫那裡聽來,只知這個叫俞拈喜的女人自幼十分疼惜她,連嫁給博爾濟,也將她帶過門照顧。
他並不打算與俞拈喜有所接觸。這兩年的經驗告訴他,人世間的因果多可怕,前世糾纏不清的緣分,到今世仍然有所牽連。父變兄、兄變妹……他眼裡的世界已經錯亂了,無須再去揣測俞拈喜的前世會是誰。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注意到他面露淡哀。
「那你必定要原諒我。」他壓抑住心裡強大的情感,柔聲又嘶啞地說道:「我將你……錯當成我所愛的一個女人,所以一時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