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於晴
「神父……你……怎麼知道她嗓子啞了?」方再武再笨,也起了懷疑之心。
「是上帝告訴我的。」沙神父淡淡的微笑,慢步跟著隨玉一路往飯廳走去。
「啐,上帝真這麼萬能?倘若他是萬能的,就不會連爺都救不回來!」他激憤地說道。
隨玉回頭,瞪了他一眼。
「再武兄,可別這樣說神父的上帝,那是不敬的。」
「啊……」方再武一時啞口。這……這丫頭真是哭呆了嗎?她不也不信沙神父的上帝?
「神父,待會兒用完飯後,我可以上教堂嗎?」她期待地問。
沙神父挑起眉,提出條件:「當然可以,不過你得上教堂禱告,並且聽我念一回聖經。」
「那當然,現在要我聽上百回都不是問題呢。」她笑道。
方再武眼尖的發現他們的「眉來眼去。」「等等!」
「怎麼啦,再武兄?」
「你……」你怎麼看來這麼的快樂、這麼的積極?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她原先也是積極的,卻是積極的想為爺復仇,現下她像……身輕如燕,把肩上的重擔轉移了……他是有點高興,不不,他怎會高興?他正期待她毀掉雙嶼的一切,最好自相殘殺,將裡頭的日本人也一併殺盡,那是她活該……可是為何他現在鬆了口氣?
如果是以前,他會當她是妹子,即使是爺死了,他也盼她能快樂,但現在……現在……
「四哥。」進了飯廳,隨玉打聲招呼。元巧正躲在聶泱陽身後。
「早,今兒個看來心情不錯。」聶泱陽似乎見怪不怪,執起扇來輕搖。
「隨玉做了個夢,是好夢呢。只是四哥,」她有點不悅地噘起唇:「從現下起,我對你得敬重可少掉了那麼幾分呢。」原以為四哥是正直的,跟五哥聊了一整夜,才發現四哥跟元巧也瞞了她。
「哦?那真是我的不是了。」聶泱陽不甚在意的笑說,敲了下身後元巧的頭。「還不出來吃飯,是想餓肚子嗎?」
「是,四哥。」元巧朝隨玉露出討好的笑:「我是沒希望了吧?隨玉啊,將來你要是受了氣,或者覺得他不管用了,儘管來找我好了,我的胸膛永遠為你而開唷。哎呀,四哥,別打這麼重,我只是說說笑笑而已,我怎敢動隨玉。」事實上,他從小到大連個女人都沒動過,讓他耍耍嘴皮子又有什麼關係。
「他不管用?他是誰?」方再武機敏地問道,充滿懷疑。
「他自然是再武兄啊。」隨玉仰頭笑吟吟的。「你老愛擺臉色給我瞧,當然就在你這兒受氣啊,你也坐,我好餓呢。」
見她熱切的用起飯來,更覺驚詫。她的食量不多,尤其在這一陣子……昨晚,是發生了什麼比五爺死更重要的事嗎?
「方再武,你不吃嗎?」元巧隨意問,沒瞧見方再武連忙坐下來,看了他一眼才狼吞虎嚥。
飯用至中途,隨玉輕輕啊了聲。
「四哥,你不說過人口販子那檔子的事嗎?有人將咱們大明百姓賣至其他西洋國家。」
「是啊。」
「前兩日我便收到消息,有一批人口送至雙嶼去拍賣,我想藉機混進雙嶼。」
「哦?」
「什麼?」方再武跳起來,濺了一身湯汁。
「再……再武兄,你怎麼啦?」
「你想孤身一人闖雙嶼?」
「不成嗎?難道你要我帶領戰船,將雙嶼擊破?」見他正有此意,隨玉笑道:
「再武兄,咱們狐狸島至今未有朝廷或雙嶼領船前來,是因島易守難攻,相對雙嶼亦是如此,花上數百條人命不如我只身前往。」
「你在胡扯!你以為憑你一人就可以毀掉雙嶼?!」他暴跳如雷。她是不要命了嗎?還是想隨五爺餘地下?該死!他應該感到高興才對,這個該死的日本女人會死在她自以為是的聰明才智之下,他該笑啊!
「這是五哥放任我做的。」她補了一句:「在夢裡,他允許我去做的。」
「你……你瘋了!」
她的神色柔了。「再武兄,你在擔心我嗎?」
「我……我……」混蛋混蛋!他踢飛了椅凳,轉身怒走出去。
「天啊,他蠻牛嗎?」元巧瞪著那椅子四分五裂。「我可真慶幸那夜他只讓我脫臼而已。」
隨玉歎了口氣。若不是五哥沒死,差點她也成了第二個再武兄。
聶泱陽瞧了一眼查克。
「隨玉,你的計畫倒說來聽聽,能幫上的,我必定幫忙,畢竟這世上已沒有了狐狸王制衡雙嶼,我身為大明百姓,是該出點力。你說是不是?查克?」
查克怔了怔,看著眾人的目光望向他。
「是……是啊,玉姑娘若有需要我幫忙的,查克必定盡全力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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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不好,真他媽的王八羔子,憑什麼我得穿上女人的衣服?!」
「元巧,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嫌我功夫不好,要被發現,准給打死,所以你甘願負責保護我之職啊,難道你忘了?」
「啐,我是說像男人一樣的保護,喂喂,太緊了太緊了,我快沒有辦法呼吸了……我的天老爺啊,這就是女人穿的衣服嗎?我會活活被折騰死!」
「再武兄跟五哥雖會暗中保護,可是終究怕來不及。」隨玉住了口,在繫緊元巧的腰帶後,退了幾步楞了楞。「元巧……你……你……」
「我什麼我?」元巧沒好氣地說:「好了嗎?這筆帳就當我瞞你五哥沒死的代價好了。」他拎起裙擺,將告解室門推開,嘴裡嚷道:「四哥,我會被五哥活活害死。」
教堂裡的男子抬起頭。
聶泱陽怔住,一時半刻之間說不出話來。
「怎麼啦?我是不是很怪?男不男女不女的?四哥,你的臉色像被雷劈中,焦了一半啦。」元巧上前走了一步,聶泱陽的目光隨他轉。
聶泱雍冷冷地插了一句:「你們可是兄弟。」語氣雖輕柔,但足將聶泱陽震醒,他的臉色有點白,勉為其難的笑道:
「不怪不怪,怎會怪呢。」
「當真?」元巧的眼珠子轉了下。
「當然啦,我還怕那佛郎機人將我拋下船,直接要你呢。」隨玉走向聶泱雍,輕輕碰觸他一下。
聶泱雍瞧了她一眼,並未作任何反應。
聶泱陽咳了下,將扇子合上,撇開眼:「我……我……我去瞧瞧再武喬裝好了沒?」
「四哥,等等我啦,啐,這什麼裙啊?」
「五哥,四哥好像……好像不太對勁呢。」目光雖是瞧著奔出去的元巧,但又不由自主的貼近聶泱雍。
「隨玉,你想親近我?」他邪氣地笑著。「在上帝的眼下,你可不能亂來。」
「嗄?」她的臉紅了紅,連忙退了幾步,雙手斂後。「不,五哥,我沒這意思……只是……只是……我怕你突然間不見了。」
「你真被我嚇壞了,是不?」他揚眉。「你過來,你不一直想瞧瞧我的傷口嗎?」
「嗯。」
「那你得自個兒動手了。」
「我……」她瞪著他。「五哥,你老耍逗我。」她遲疑了下,將他的衣衫拉開了點,繃帶依舊,卻沒有血滲出來。「一定……很痛吧?」指尖輕輕撫過他的繃帶。「難道,咱們大明的功夫真抵不過佛郎機人的火槍嗎?」
他撩起她的髮絲,露出她耳垂上新結成的疤。「時代在變,海禁一日不除,總有一天,即使大明有再多長才,也敵不過世界的進步。」他彎身,親了下她的疤,在她耳畔低語:「不管滅不滅得了雙嶼,以後都是大明的問題了。你是真的被嚇壞了,隨玉,以往那個天地不怕的隨玉到哪去了呢?」他笑道,瞧了眼十字架。
她的身子是軟的、是香的,混合女人與孩童的味道。傷重之時,有多少次是被這樣的香味驚醒,以為她就在週遭。
而現在,她就在跟前。想要她啊,是真真切切的想要這個自己教養出的女人。他的手滑過她的腰際,她以為他想抱住她,怯怯的笑了,環住他的背,枕在他的心跳之上。
「我願一輩子就這樣聆聽五哥的心跳聲。」她低喃。
未經死別,不知其痛。不必多言,也不曾察覺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少情意給他教養出來的這個女人,而那一槍足夠他瞭解了。他再聰明、再神算,也算不出自己的感情會失了控,會從百密不漏的心牆給踢了出去。
「你這麼愛聆聽,我就讓你聽一輩子,屆時你可別受不了。」
「嗤,五哥愈來愈愛說笑話了。」她溫暖笑道,閉上眼。「如果讓再武兄知道五哥還活著,他必定會高興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咱們這樣瞞他,好嗎?」
「那是他自討苦吃。我得要他明白什麼叫作原諒,他一輩子不瞭解,他就一輩子不得快樂,我也不再需要這樣的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