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於晴
「不過小小燙傷,不礙事的。」他不悅道。她要救人,也要顧及自己啊。
「不礙事?怎會不礙事?」那種被灼燙過的感覺不是沒有過,痛到她半夜驚醒,再也睡不著。
「那,就讓我礙事吧,總好過你這一個姑娘家燙傷了臉。」
她心弦一震,脫口道:「你怎能待我這麼好!」
「是朋友,不是嗎?」
真是朋友嗎?真想這樣問他。若不是佛珠揣放在懷裡,她會以為昨晚如夢啊。
「你……是手臂燙,我是胸口疼啊。」她低語,感動莫名。何時有人這樣為她做過這種事?
心口熱流四竄,難以平復。
「好姐姐,沒事吧?」少年插話進來,四隻眼睛不住在他們之間流轉。「一點燙傷而已,想我兄弟今兒個不知被燙傷過多少次呢。瞧見了沒?我的手臂也有好幾個印子。唉,這個時候若能天降好廚子,幫咱們兄弟一把不知有多好呢。」眼角又瞧著大彭廚子。
「你們油放太多啦。」余恩輕聲說道。
「哦?好姐姐也會作菜?」一對少年轉移目標,上下仔細看她一眼後,彼此對望,微不可見的互搖了下頭,齊聲問道:「姐姐是哪位派下的?」
「我哪會作菜。」走進攤內,才發現下面一格一格皆放著新鮮花卉與調醬。
「怎麼不會呢?」歐陽大聲說道:「苗姑娘不是曾煮了一年的粥?」
「苗?」少年又對望一眼。「姐姐姓苗啊……」其中一名要拉住余恩,卻懼於聶問涯在旁精目相對,只得放下手,好聲好氣的求道:「姐姐……你來幫幫我們,好不好?只要教教咱們怎麼做,能賺點小藥錢,咱們兄弟感激不盡啊。」將面棍奉上,眼巴巴的望著她。
余恩怔了下,搖搖手,「我不行啊……」
「何不試試呢?」雖不知這對少年究竟有何目的,聶問涯仍順水推舟。「我也想──你除了粥之外的手藝。」
「你……想嘗嗎?」她顯得有些掙扎。
「你的手藝能夠久留人心,我就是其中一個。」他露出鼓勵的笑容。「即使將來你老了、不做了,你曾做粥的滋味,我永遠也不會忘。」
她聞言,激動的注視他。「好,我做。」就衝著他的這句話,她願再試一次。餅攤分兩邊,一邊熬著雞湯,一邊是油煎麵餅,身前有麵團,醬料皆全。
一見麵團,就想起師門——
一見麵團,就想起他日日喝粥,風雨無阻——
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賣粥,竟也會有人念念不忘,記掛到如此地步。她煮粥,為謀生為冬芽,從來沒有快樂過,卻有人念她如此。
「不過唯心而已……」她的話含在嘴裡,雙手浸水而洗。她轉頭問少年:「可有乾淨長布?」
「啊,有,有啊!」少年連忙遞上。
她微笑,將長布綁在眼上,耳畔清晰聽見少年低語:
「弟,究竟是怎樣的粥能永留人心?」
「弟,我才是兄,我只知道她像要耍特技……」
眼不見為淨,不見生米生食就不會想起師門。
她左手摸上麵團,右手下滑摸進其中一格舀梅花水重合麵團。
其中一名少年目不轉睛地將她的一舉一動烙到腦海。
她的身手熟練而簡單,將面橄成面頁。
「要鐵模子嗎?我來拿——」少年怕她看不見,正要蹲下拿梅花的模子,就見她拿起小刀,摸索面頁之紋路以斜刀與平刀混合,精細快速的切成一朵一朵的梅花。
眼睛看不見了,觸覺、味覺卻變得更為敏銳,一刀一刀皆來自於心,這就是唯心而已嗎?單憑著自己的心意來做,短短時間裡忘了師門——
目不轉睛的少年見她熟練的廚技,唇畔的笑意,忽然開口問道:
「你要什麼醬?」
「可有梅花醬?」
「有。」他將梅花醬取出小匙。
「弟……」另名少年驚訝的看著他。
余恩接過,在梅花之間劃上幾刀,左手塗醬,右手再封,直接丟進雞湯裡煮,攤上瓶瓶罐罐,她抓了其中一小把進。
「不加多點嗎?」少年又問。
「若加多,口味則失真。」她拉下長布,對上少年的眼睛。
「我叫王熙朝。」少年看著她。
「弟,你……」
她楞了楞,露出笑容說道:「我叫苗余恩。」
「苗余恩?我怎麼只聽說聶府有個彭廚子,沒聽過你啊。」
「我不作菜已久,在聶府只是暫住而已……」盤算火候差不多了,梅花餅已入雞湯味,正要撈起,王熙朝向她露齒一笑,手腕壓了下懸掛攤旁的大湯杓,讓它騰空飛起,趁機捧碗後,再接住湯杓,俐落舀湯起來。
余恩又呆了一下。這孩子一點也不像是生手啊……
「你作菜時的笑容真好看,若我再大個幾歲,肯定將你娶回家,從此夫唱婦隨……」話淹沒在眾人鼓掌聲中。余恩轉頭一看,嚇了一跳。
不知何時,有百姓圍觀大聲叫好。
她的臉驀然一紅,退了一步,撞上身後的聶問涯。
「我從未見過你這樣開心。」
她轉過身,看見歐陽與彭廚子瞪大的眼。
「我真在笑嗎?」她撫上臉,瞧著他。「也許,是我蒙著眼,什麼也瞧不見,心裡平靜許多。」也只想著她的粥曾經停留過人心,也許停留不久,但,她以某種方式鑽進入們的味覺之中,而留下回憶。
這樣的回憶足以磨滅她過去的恨、過去的怨。
聶問涯微微一笑,黑眸裡雖有溫柔,但壓抑著一抹激烈。溫柔是對她嗎?那麼那抹激烈呢?也是對她嗎?忽地,她衝口說道:
「你說過你念佛是修身養性,改變你原來衝動易躁的性子,可是,我瞧你這樣很好啊,你又非聖人,為什麼要強自壓抑呢?」
他微微一楞。他的掩飾難道有破綻嗎?
「聶七!」一聲破鑼嗓子劃過大街喧騰不已的百姓。幼年兒童仍在遊玩,但約莫三十歲以上的漢子盡都駭然。
一時之間,大街上靜默成一片。
聶問涯回過身,瞇起眼暗地詛咒。
余恩跟著瞧去,脫口道:
「是那位譚公子呢……」
大街異樣的冷靜,譚仲研狼狽的跑過來,緊緊抓住他的手臂跪下。「聶七!總算有救了!求你大人大量,救我一命、救婉青一命啊!」
「譚公子怎麼弄得如此狼狽?」余恩低語,譚仲研像聽見她的話,循眼看她,赫然想起她的身份,正要抓住她的衣袖,卻讓聶問涯結揮了開。他的力道之大,將譚仲研摔在地上。
血從譚仲研額上流出,眾人低呼。他不理會額上鮮血,又撲上前抱住聶七的大腿。「你要怎麼對付我都行,只要你救婉青啊!我知道我自私自利,你當年為救我,我卻這樣待你……你再救我、救婉青一次吧!那惡人不死心,追到了這裡,要搶走婉青啊——」
「他……就是聶七?」眾人交頭接耳的。
「怎麼一點也不像?」
「自然不像,十年前他才十多歲,年少氣盛,打傷了多少人。你瞧,我腿上這道疤就是他打的。」
「赫,如果他真這麼橫行霸道,怎麼沒人抓他?」
「聶府家大勢大,說通官府,自然放人啊。」
余恩驚詫的張圓限,抬起臉注視聶七。
聶七的臉色鐵青難看,「你也怕我?」
「我……怎會呢?」只是太過吃驚,明知他的個性有些躁意,但怎麼也沒有想過他曾毆打眾人。
他瞪著她,再掃眾人一眼。眾人不由自主的退開,他重哼了一聲,俊朗之貌立現憤怒,他撇頭就走。不走,怕溫和的面具破裂;不走,怕她發現原來他的真實面貌,而被嚇走。
擁有這樣的火爆脾氣,他何嘗願意?
歐陽見狀,連忙跟上去。
「等等……」余恩叫道,卻被譚仲研抓住了腿。
「小姐救命啊……」
「姑娘還是別追吧。」群眾裡有人說道:「你是外地人,不知十年前有多可怕。聶七一人足擋數十人牆,他將官爺之子毆成瀕死,差點不治,但從此無法下床。凡是在場百姓皆被他打成重傷,連前來擋他的元總管跟十二小少爺也被打得休養好幾個月。四年前聶三爺遭人陷害雙腿成殘,當時三爺要見的正是那官爺,事後,那官爺忽然暴斃,有人謠傳那官爺是為子報仇,與海賊勾結,事後遭人滅口。聶七發起狂來,六親不認,姑娘可千萬不要與他有關連啊。」
余恩怔然。「怎會如此?七爺完全不像啊……」她喃喃道。
「他吃齋念佛以償其罪,所以改變了點吧。」
余恩看了看眾人驚懼的臉色,再回頭瞧一眼已消失蹤影的聶七,想要舉步追上前,遲疑了下,問道:「原因呢?」
「什麼原因?」
「七爺會打人,事出必有因,應該查清楚再作定論啊。」她鼓起勇氣說道:「聶家都是好人。」不知如何解釋,只拋下一句:「他若胡亂打人,也不會將我自鬼門關前救回來。」語畢,便急急追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