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探花郎

第6頁 文 / 於晴

    他非濫殺無辜之人,但她非死不可的念頭愈來愈強烈。

    留下她,她將來必成他的累贅;若是累及他一人也就算了,然而他一生大志盡在朝中,他還有多少欲做之事未成,被她拖累,萬民受苦!

    她的淚,是假的,他不是沒有見過。再回頭正視時,譚碔砆捉住他一閃而逝的殘忍。

    「人常說,清官不是好官,好官非正直人所能當,一點也不假。」她自言自語道,放低聲量說道:「小兄弟,你還不快擄我走,兵分二路,功夫好的帶我走,另一個就隨你逃吧。」

    「為什麼咱們要逃……」

    「難道你看不出他與我有仇嗎?正要趁此機會斬草除根,再將罪名賴給你們,他也正好向皇親貴族邀功,從此乎步青雲!」

    聶滄溟上前一步,笑得更詭譎。

    兩名黑衣少年對望一眼,自知彼此功夫不如他,留在此地只會將命給賠了。忽然其中一人抱起譚碔砆躍上屋脊,另名少年則獨自往東逃去。

    「莫要走!」聶滄溟叫道,不再遲疑,跟著上屋,卻不見人影。「好俊的輕功!」

    那少年功夫平平,輕功倒是一流。

    她這一被擄,是……只有死了吧?

    他的心裡從未生起過主動殺人之意,只是藉著極佳的機會借刀殺人而已,他也不曾內疚過,因為在他心裡,所殺之人皆屬必須。

    他望著他們逃去的方向正是醉仙客棧附近……他腦中靈感乍現。

    「聶都督!」轎夫叫道。

    聶滄溟閉上眼,再低頭回看轎夫時,已有悲痛。

    「快回去召來軍兵,莫要驚擾無辜百姓,暫不要往上呈報,否則你我難辭其咎,我立刻追去,說不定尚有一線希望。」

    轎夫領命,消失在小巷中。

    夜漸深。也許,當天亮之時,他的雙手又要沾上另一個人的血腥,再一次的借刀殺人。

    這種借刀殺人的方法,他一輩子也不會後悔;只是感歎,在兄弟之間,他看似風光,其實他最髒。

    「這條路,是我選的,怨不了誰。」

    第三章

    夜正濃,一股腐敗的氣味隨風遠遠飄散開來。

    是聞錯了吧?這樣的氣味她只在一人身上聞到過,而不巧的是那人在幾個時辰前毫無愧疚地想置她於死地。

    「你……生重病了嗎?」黑衣少年壓低聲音說道。

    「我曾料過我的生死,怎麼料也料不到自己會活活餓死。」她氣弱游絲說道,胃痛難忍。

    「餓死最好!省得弄髒我的劍!」

    她微張開眸子,又聞到那股奇異的味道。明明肯定聶滄溟絕不會前來救她,為何一直聞到他身上味道?難道她餓到出現幻覺?

    她一向挨不得餓,一餓就無法思考,如今她腦子一片空白,如何使計逃出生天?好難啊。

    「我……不行了……」她倒向冰涼的石地上,粗礫的石塊摩擦她的臉頰,四肢無力地趴在地上。「殺雞焉用牛刀?反正我會餓死……你就快走吧……」

    黑衣少年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秀麗的側面。

    「你以為我會中計?我一走,你便大呼救命,封城門,讓我逃不出去?」用力踢了踢她的腰,突然發現披風之下的身軀有些嬌小。

    「我沒見到你的臉,要如何認人?不如你將我綁在此地,等人發現我之後,你也逃之夭夭,不也皆大歡喜?」

    「你想得美!我要殺盡天下貴族,我要他們也嘗嘗我的苦!」他低聲叫道,忽然扯下面紗。

    譚碔砆直覺將眼光掉開,不敢瞧過去。

    「我叫殷戒!他們死前,都會瞧見我的容貌,我會讓他們死得明白!」他攫住她的下巴,暗驚她肌膚細緻柔軟,硬將她的臉扳過來。

    微稀的月光之下,譚碔砆的黑眸微微瞇了起來,瞪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容貌異常的俊美。先前光看他的丹鳳眼就隱約知道他生得好看,但沒想到他好看得……讓人覺得噁心。

    眉目之間帶著陰柔,乍看之下非男非女,膚色微黑,但無損他五官的精美……精美得極為刻意?明知這不是易容,是他天生的長相,但總給她一種錯覺,他的容顏像是分別挑出最美的器官組合而成。

    如果她說,她想先去吐一下,不知行不行?

    「這都是你們搞的鬼!」他忿恨說道:「如果不是你們玩那種可笑把戲,為何有咱們的出生?」

    啊,她是餓極無法思考,但連上天都存心給她機會了,她不利用,就真枉叫——碔砆了。

    她的冷汗仍在流,眸子卻呆滯地眨了兩下,氣處道:「小兄弟,我才十八……還不致於到生下你的年紀。」

    殷戒呆了呆,脫口:「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你在說,你是無辜的可憐人……我也是啊!難道你不覺得我其實長得也很……特別嗎?」

    是有一點特別,明明是男孩子,長得清麗不談,連身子的嬌弱都與女子無異。殷戒懷疑地瞪著她。「你是官……」

    「我確實是官,因為我比你聰明。」她微笑:「你以為殺了全天下的貴族有何用?上樑不正,下樑歪,今天皇上無道,就算你殺了所有貴族,借腹生子的把戲照樣持續。我入京應試,是望有朝一日大振朝綱,重洗社會風氣。」

    殷戒哼了一聲。「我沒這麼高的志向!」

    「我明白,因為你是一介武夫,一輩子只能是一個躲躲藏藏的逃犯。」

    「你說什麼?」

    「因為我夠聰明,所以我懂得當官,以官欺人的滋味真有趣。哎呀,咱倆出生是一樣的,但命運卻不同呢。」

    「誰要跟他們成一丘之貉!」他怒叫,拔劍相向。

    譚碔砆不懼不怒,反笑道:「你想殺了你的同伴?」

    「我的同伴不是你!」

    「那就殺了我吧,反正我不知我爹究竟是哪家貴族,我娘也早遺棄我……我原以為我寒窗苦讀,當了官,造福百姓,不會再有像我這樣的孩子出生,但人人依舊笑我、依舊欺我,我留世上又有何用處?你不如快刀殺了我,沒有痛苦,來年我生在普通人家,過著普通生活……」她含淚道。

    她說的每一句都是他過往的回憶,如果不是相同遭遇的,又能如何得知呢?他咬牙,低聲說道:「我恨呀……」

    「小兄弟,我引薦你入宮吧……」她柔聲說道。

    「要我當太監?」他畢竟年少,提到宮廷,只想到除了皇帝老子跟公主外,就只有一群太監了。

    她失笑。「誰要你當太監?你這樣俊秀的功夫,當太監太可惜。人沒有十全十美,我自幼身骨奇弱,所以不能習武;你一身好武藝,留著殺人太浪費。」

    他聞言又呆了下。從沒有人讚美過他,因為他的容貌太顯眼,十人裡有九人都能猜中他的出生,他的身體也爛了很久——

    「小兄弟,你幾歲?」

    「我……十五。」他直覺答道。

    譚碔砆突地伸出手指到過劍鋒,留下一道血痕;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見她抓住他的手指也劃下一道。

    「你想做什麼?」

    「咱們義結金蘭吧!我大你三歲,你為弟,我當兄。」

    「誰要跟你……」話未完,又瞧見她將彼此血流不止的傷口貼合。

    「改命吧。難道你不曾想過脫離現在的生活?被仇恨蒙蔽你的心眼,就這樣過一生?殺人只是圖痛快,真正的勝負在最終,你不想讓旁人瞧瞧你這樣的出生能走到怎樣的地步?」

    「命豈能說改就改?你說得容易!」

    「我說能改就能改!」她微笑道:「我是命硬之人,只要我說會改,連天也得服我。你跟著我,會有這麼一天的!」

    她的笑多自信滿滿啊!望著她的笑,他的心念動搖了。誰不想往上爬?但他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一生一世要窩在臭水溝裡,她……如跟他一樣的出身,為何會有這樣的自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彼此相貼的指頭。

    是他多心吧?竟覺流進他指頭內的血好燙,緩慢而細綿地流到他的心肺之間,讓他的五臟又冷又熱,一時之間打起輕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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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痛死了。

    胃痛、手痛、心也痛。

    餓極所以胃絞痛;被綁的指頭尚滲著血跡,傷口一動就痛;她的心……也好痛,不是為他的遭遇心痛,而是心痛自己將傷口劃得太大。

    她一向少受傷,除了血難止外,她極不願留下疤痕,這是她的怪癖。

    她懶懶地坐臥在地上,半瞇著眼打量四周的景物。方才被擄來,不及細觀四周,現在才發現自己處在假山之間,被假石的陰影所擋;從她的角度往前瞧去,能瞧見一方庭院。

    「不是住戶……」夜深人靜,遠遠傳來吆喝聲。她恍悟,低語:「是客棧!這小孩算機靈,懂得藏身客棧,他預備在此將我殺了,藏在假山之間,必要好幾天才會發現屍首。而他將面紗拿下,換上普通衣服走出丟,任誰也不知他是誰……」好險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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