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於晴
「練央!」聶淵玄大驚。
「不打緊,她只是將方纔的淤血順勢吐出來。」男人緩緩走到他們的面前,逼得聶淵玄不得不半將汪意力轉移到他身上。
他看起來……很頹廢。凌亂的頭髮披肩,俊美的臉皮有一雙濃眉大眼;唯有這一雙大眼是眼熟的,因為每一天都在自己的臉上看見。
是啊,他的臉也毀得差不多了,只有一雙眼睛跟嘴唇奇跡地沒有受到傷害,如果當年沒有那場意外,他確實會跟眼前男人一般的才貌出眾。
「淵玄,」男子輕聲開口:「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不止貌色,連這樣低沉有力的聲音也會屬於他的,不必每每講課時,擔心學生聽不清他受損又粗啞的嗓音。
「你認得我吧?」男子又問。怎會不認得,他們畢竟是兄弟,曾經同心同意的雙生兄弟啊!
他聶八,而他聶九,同母同父,再親熱不過的雙胞胎。直到其中一個人狠心地用一把火毀了另一張相同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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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答答的水珠淌在她的臉上,她微張開眸凝聚焦距,見他沒有遮面的半臉淨是汗珠。
「這些年來,我過得很好。」過於生疏簡潔的回答,讓聶六聚起劍眉,聶九則是未置一詞。
「好個屁!淵玄,你這種臉怎會過好日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有多痛苦,我就是來為你解除痛苦的啊!」直覺要抓聶淵玄,練央出手擋他。
「練央別運氣!」
「好個忠心護衛,淵玄你倒真幸運!」
「她不是護衛!」聶淵玄少見的激烈,隨即低臉關切望著她失去血色的臉。
「練央、練央?」他立刻抱起她的身子,蹌跌了下,又強撐奔回房。
「等等,老八……」
「大哥,讓他去吧。現在他的眼裡沒有咱們,只有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的傷又不礙事,我倒覺得那是老八在找理由避咱們。」
「六哥,一對上他的事,你便頑固得像頭駝子,聽不見任何人的話。」
一奔進房,聶淵玄立刻將她放到床上。
她又張開眼,注意到他的雙手微抖。為什麼?是擔心她或者是在怕聶九?她對聶九的印象僅止於初到多兒園時,他時常徘徊在聶淵玄的房外不敢進來,那一張像鬼魂般的陰鬱白臉一直讓她難以忘懷,後來才知他是毀臉的元兇。
「你是何時知道我是誰?」她握住他的雙手,沙啞問道。
「從船上就發現了。練央,你須不須運功療傷?」他擔心地拭去她嘴邊的血。
「這麼早就發現了,你卻不戳破?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他怕戳破之後回到原點,怕戳破之後她告訴他,她找他並非私情,而是為了其它原因。是啊,他多沒有自信,他多孬啊!就在之前還被人吹捧是才子佳人,他能夠配得上她,而他真要起了錯覺以為自己與她相配,但當他見了老九……
「為什麼要遺棄我?」她終於問出十年來心口的疑惑。因為不遺棄,他怕自己會連她一塊都毀了。
「為什麼你在發抖?你在怕聶九?」
「不……我不怕他。」
「那,你發抖,是為了我?為什麼呢?」她逼近他的面具,他直覺往後退,卻驚覺雙手緊緊被她握住。
「我……我……」
「我喜歡你。」她搶白道,換來他的瞪視。她微苦澀笑道:「你不該會吃驚,我相信這些時日,我做得很明白了。」
「我……」是啊,他隱隱約約有感覺,但卻不真實,怕自己誤解情意。「我們之間畢竟相隔了十年,那只是幼年的記憶誤導你。」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心虛的眼神,然後放開了他的雙手,笑道:「你以為我為什麼劫你?我原打算與你相處一段日子,重新拉回彼此的關係,如果我仍然喜歡這樣子的你,你對我也有情意,那麼我不諱言,我甘願委身的對象只有一個人。」
童音力持平調,卻在他耳畔轟轟作響。他的雙手顫動了下,低語:「我……如果沒有毀容,今天我的臉會是外頭的那一張。」
「你要治臉,六爺已有七八分把握。」她柔聲說道。
「為什麼要治?我已經習慣這樣子的聶淵玄了,眾人瞧見的聶淵玄就是這副模樣!就是這張臉讓我下定決心走向今天的路,如果我治癒了,那不等於否定我過去的所有作為?」
「那就隨你啊,我並不在乎你的臉長得怎樣。」她忽然向他面具抓去。
他眼明手快地揮開她。「你幹什麼?」
「我看過你的臉,為什麼不能再看?」
「誰都能看,就你不能!」
她一愕。「你還是拒我於千里之外?」她始終不明白為何他防她之心甚重。
「既然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為什麼還要處處防我?如果真這麼討厭我,為何當年還要收我為護衛?」
「我收你為護衛是三哥慫恿的,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將你收為護衛!」見她震驚,他急忙說道:「你不要誤會,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你怎麼知道什麼才是為我好呢!」她薄怒說道,隨即強壓下心裡的苦悶,放低聲量說道:「我原想再等等的,偏我又性急,好不容易等到這時機……我想囚你一段時日,培養你我之間的感情;畢竟你說得也對,十年的時間沒有再見,你我都會成長,就算我直接到你面前說我喜歡你,你也不見得相信。倘若,你始終無情,我就走,不強求。」
「練央──」若是前一天甚至前一個時辰,她這樣問他,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說出他的真心話來;但聶六來了、聶九也來了,打碎了他的奢夢。「我以為你喜歡跟我在一塊。」她向他伸出手。
他微微撇開臉,低語:「難道你看見他,沒有什麼的想望?」他會顫抖,不是怕聶九,而是怕她見了聶九之後……「什麼?」
「他與我曾是同體同心,倘若你喜歡我的人,必定也會喜歡他的臉……」
練央聽得他不成道理的說辭。「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方才見到他了,難道心裡沒有任何感覺嗎?他就如同我一般,如果我沒有毀容,今天你看見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空氣在流動,彼此靜默了好久,她才弄懂他的話。
練央目光須央不離地望著他,寒心說道:「這就是你的想法?」
她粗啞的聲音讓他調回視線,而後大驚。「練央,你怎麼了?」從她的嘴裡不停地流出的鮮血。
「我怎麼了,也不關你的事,聶淵玄!」她氣得差點暈過去。「隨便你了!你要縮在你的殼裡一輩子都不肯出來,我也不理你了!聶淵玄,我不要你了!不會再有一個十年了!永遠也不會,我會如你的意,消失在你的面前!」她一運氣,用力扯斯他們之間的長索,嘴裡的血一直在流。
「不要再運氣了,練央,我讓六哥進來為你治傷!」他急叫道,怕她傷重難愈。
「不勞聶八爺費心!」她躍起來,欲飛竄出去。
聶淵玄直覺伸出手來,想要抓住她,忽然又憶起自己的殘容與聶九。才子佳人、才子佳人,才子配佳人也須有良好的容貌,如果沒有聶六跟老九的出現,他必會永遠在這場美夢裡不醒。他及時縮回手,滑擦過她的指尖。
她的臉白了,看了他最後一眼,斂笑飛出門外。鮮血飛落他的雙掌,是她的。她不笑時,冷若冰山,但因為她常笑,不管生命裡是否有苦難,她依舊以笑過日。看慣了她的笑,現在才發現當她沒有表情時,是多麼地拒人於千里之外。這回,她連他也拒於門外了,是他自己捨棄的。
他已經錯過第一次了,失去第二次的好運,他再也得不到她了,永遠地。
※※※
「淵玄,行李已經打點好,一等馬車到,就可以上路了。」
「勞你費心了。」
聶九沉默了一會兒,緩步跟在他的身後,心裡知道就算他嘴裡說不恨,但永遠無法像親手足般了。
是自討的,他知道。當年同是天之驕子,驕縱到無法忍受在爹的眼裡還有另一個自己的存在。他放火,是出自於惡意的,但從來沒有要雙生兄弟死在自己的手上。小時候只圖謀自己的快樂,只要高興,就算燒了一整棟屋宇部不放在眼裡,那一天……他真的沒有想到後果,眼睜睜地望著大火竄燒起來。
他沒有喊救命,只是等著淵玄嚇掉半條命地逃出來好嘲笑,但等了又等,等不到人,後來六哥帶著僕役前來救火,他才害怕地吐實。
那時火勢已經大到無法進去救人了,六哥也只能侍在外頭伺機而動。一場大火毀了三個兄弟人生,他知道六哥始終執著在淵玄身上是為了當年無法救親兄弟所致。
「你一向不是行動派的。」
「什麼?」聶淵玄心不在焉地停在樹下。
秋風吹落枯葉,生長在多兒園裡的這棵樹韌性極強,從小看到大,連這些時日與練央脫離世間,生活在這個相依為命的園裡,這樹也佔了很多的回憶。她喜歡坐在樹上看書,他就坐在樹下,彼此垂著相系的繩索,有時候差點要誤以為那是月老牽的紅線,就這樣一輩子相系。